第一百一十九章 謂虎於菟(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967 字 2020-08-29

「你會說漢話,對不對?」徐佑開始例行忽悠,不管真假,先詐一詐她,道:「你來楚國有三年了吧,就算捂著耳朵,也該聽得懂漢話,簡單的姓名、來處、年齡豈會不知道怎么說?」

婦人仍然保持方才的模樣,沒有絲毫的表情波動,直直的望著徐佑。徐佑笑了笑,此女能夠在軍府營戶保住性命,流轉千里,被多個主人買進賣出,還能保護女兒不至於分散兩地,絕對不是簡單的運氣可以解釋的。所以也沒指望這么輕易讓她開口,示意履霜用鮮卑語再問一次。

以徐佑對鮮卑語,也就是北語的研究,應該和蒙古語、突厥語近似,都是阿爾泰語系的分支。他前世里有個朋友是蒙古族,聽過對方說蒙古語,但也只是聽個稀奇,並不真正懂得其的意思。況且古時候的阿爾泰語肯定和現代的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具備可參考性。

履霜明顯要比他這個西貝貨靠譜的多,蹲下身子,語氣輕柔,用北語安慰婦人的情緒,讓她不要怕,問了婦人的姓名。婦人的眼眸有了些許波動,似乎沒想到履霜會說北語,又或者太久沒有聽到家鄉話,一時有些恍惚,過了好久才微微點了點頭,同樣用北語作了回答。

「她說她叫於菟。」

「於菟?」徐佑皺眉道:「楚人謂虎於菟,這是《左傳》里的典故……難道我猜錯了,她原來不是鮮卑人?」

履霜又以北語問婦人,道:「她確實是胡人,但不是拓跋家的鮮卑族,而是西涼的羌人……」

「羌人?哦,我倒忘了,羌人以虎神為圖騰,五胡亂華之後這百余年,很多羌人都被漢人同化,取名於菟,也在情理之。」

「小郎學究天人,竟連胡人的東西都知道。」履霜由衷的感到敬服,徐佑的才學就如同天上明月,每次登的高些,總感覺離月近了幾分,可越攀越高,卻發覺明月越來越遠,高不可觸。

站在徐佑身後的左彣和冬至同樣覺得不可思議,世間還真的有徐佑不知道的東西嗎?

「西涼國主姚琰的父兄有七人都死在北魏元氏的手里,兩國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對我大楚曲意交好,平狄邊市和持節使者往來頻繁,徐氏曾有人前往涼國增廣見聞,所以我略知一二。」

徐佑解釋了兩句,又道:「她既是西涼的羌人,楚、涼這些年並未交兵,怎么成了俘虜?」

履霜以北語問於菟,她已經對履霜信任有加,並不隱瞞,一五一十的說了經過。原來這於菟生於普通羌人之家,屬於西涼羌族東女一支,因貌美成為西涼公主的侍婢,陪嫁到了柔然汗庭,後來經公主指婚,和柔然鬼方軍的一名幢帥成親。七年前柔然和北魏爆發了著名的雲之戰,她的丈夫戰敗後依軍法被石頭捶首擊殺,她也被魏軍俘虜,其時已經懷了身孕,後分給了洛州一個戍主為妾室。三年前楚、魏邊境發生小規模沖突,她的戍主不幸戰死,本人和剛滿四歲的女兒都成了楚軍的俘虜,臉蛋也在大火燒毀了大半,猙獰可怖,沒有將領願意收為奴婢,只能沒入營戶,成為那些身份最下等的兵卒們發泄的玩物。之後的經歷跟刁黑說的差不多,從營戶到了商人手里,四處漂泊無依,始終沒能安定下來。

聽完履霜的轉述,徐佑也不知說什么好。這個叫於菟的婦人不僅命硬克夫,而且命大的很,兩次被俘,沉淪四國,竟然沒有缺胳膊少腿,僅僅毀了容貌,實在是傳奇的傳奇。

接著履霜又問了北地的風土人情,地理地貌,於菟有問必答,只是一牽扯到朝廷和軍,就只搖頭不說話,陷入倔強的沉默里去。

見接著問也問不出什么,徐佑轉身離開,冬至從外面關上門,吩咐看守的兩名部曲提高警惕。等回到二進,徐佑微笑道:「都說說,於菟所言有幾分可信?」

左彣思索了一會,道:「我們大都對北邊的情況不甚了了,於菟所說幾分真,幾分假,不好斷言。但從我心里來說,我是相信她的。」

「理由呢?」

「從普通羌人到公主侍婢,再到柔然的幢帥妻,敵國的邊鎮妾,然後淪為大楚的營妓,商人的貨物,豪貴的奴仆,這樣匪夷所思的怪事,沒有真實的經歷過,我想,單憑她一個婦人,絕對編造不出來!」

徐佑點點頭,道:「說的有理。冬至呢?你執掌船閣,對南北諸事了解的最多,覺得於菟可信嗎?」

「我也不知可信不可信, 但她的話至少有幾處是真:第一,西涼的東女羌盛產美貌女郎,是西涼姚氏選妃和選宮女最多的部落。柔然的鬼方軍是汗庭僅次於金翼軍的主力,軍領千人者為軍將,領百人者為幢帥,她先為公主侍婢,後嫁給幢帥為妻,應該是真事;其次,西涼的樂浪公主嫁給柔然可汗的弟弟扶突,是七年前南北皆知的大事,扶突用了三千匹上好的駿馬為聘禮,足足讓楚國的朝臣們眼羨了好一陣子。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柔然軍法,以巨石捶首殺之,魏國的鎮戍兵里確實有戍主,為一郡的領兵將領,若不是真的在兩**都待過,正如風虎郎君所說,區區婦人,絕對編造不出!」

這就是冬至的天賦所在,記得當初詹君說過,冬至可以從千頭萬緒、浩瀚如海的情報准確篩選出真假、優劣、緩急,今日一看,果然不是虛誇!

細節決定成敗,冬至能從細節處入手,結合已知信息,辯證的分析於菟的可信度,比起左彣更勝一籌。

「嗯,有理有據,我已經被你們兩個說服了六成。履霜,你呢?」

「我……」履霜秀美的容顏透著幾分難以察覺的哀傷,低聲道:「我願意相信她!因為她說話時既不顯得慌張失措,也沒有迫切想要得到我們認可的不安,她只是平淡的講述自己這七年來的磨難,那種刻在骨子里的麻木,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知道。」

徐佑笑道:「風虎是大處入手,冬至是小處著眼,而你是由表入里,直指人心,聽了你們三個的話,我總算有八成把握了。」

左彣問道:「那還有兩成呢?」

「驚蟄!」

徐佑低喝了一聲,山宗從屏風後走出,他極擅長隱匿行蹤,一向待在徐佑左近,並不輕易露面。

「去灑金坊,接其翼回來,路上小心!」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