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香浴佛(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581 字 2020-08-29

「話不能這樣說,佛門也有很多大德苦心修行,導人向善,不計榮辱和個人得失,耗盡一生譯經、傳經,會通義,甄解玄旨,闡其理,值得世人敬仰和膜拜。只不過現在有太多的和尚披著僧衣干著巧取豪奪的勾當,奢靡勝於王侯,那才是鬼道妖邪。聖人說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依我之見,不是壞法害人,而是壞人害法!」

何濡處事太過偏激,看不順眼的往往一棍子打死,徐佑則比他圓潤一些,喜歡辯證的分析問題的症結所在。比如儒佛道三教,單單從教義來看,各有優劣,只是一樣米養百樣人,教人物眾多,良莠不齊,還是那句話,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任何教義都需要人去執行、完善、宣揚和升華,在這個過程里一旦人心出現了偏差,最終呈現給世人的教派形象就會和本源發生極大的變化和不同。

站在身後的暗夭若有所思,徐佑的話乍聽平平,可往深處仔細思索,總是給人醍醐灌頂之感。左彣跟暗夭的感受相同,欽佩道:「郎君所言極是!」

山宗也跟著小雞啄米般的點頭,他對佛經沒興趣,但郞主的話就是真理,該附和時一定要附和。

秋分最近學天經玉算突飛猛進,可牽扯到義理方面的東西仍舊聽的糊里糊塗,清澈見底的眸子閃爍著暈眩的小星星,可憐兮兮的扭頭去看履霜。履霜輕笑著俯到她的耳邊,低聲道:「幾位郎君論佛,各有各的道理,我們聽著就是了,不用管他們!」

冬至卻不像履霜這么懂事,而且她比秋分要略知道一些佛門的典故,大做鬼臉調侃何濡,嬉笑道:「其翼郎君,你從寺來,卻還沒小郎這個俗世人瞧的透呢!」

「那可未必!」何濡自不會惱怒,有徐佑做表率,靜苑的風氣開一時之先,任誰都可以陳述己見,笑道:「如來興世,以本無為教,無在元化之先,空為眾形之始,這是竺道融親自闡釋的佛門教義。可出土的諸多佛門經典里,記述多有神異,對本無之說卻無出處。未及此,又無通鑒,誰能證明這就是如來的本意?人固然能夠弘道,若是連這『道』都是假的,勢力越大,豈不是害人越深!」

要是爭論真偽,那可是吵上三十年也吵不明白,徐佑嘆道:「你啊,所謂信則靈,民眾要的只是符合他需求的教義,而不是追究教義的真偽。本無宗能夠獨霸佛門南宗,壓制的其他各宗喘不過氣來,自然有他的道理!」

「七郎你這是唯勝者論,而不是唯道理論!」

「勝王敗寇,不僅歷史是勝利者書寫,就是道理,也掌握在勝利者的手。現在本無宗勢大,竺道融的教義就代表了佛門的真諦,等到將來本無宗勢弱,其他宗門興起,他們的教義就會取代本無宗,這是趨勢,也是必然!」

在真實的時空里,本無宗之後,三論宗、法相宗、天台宗、華嚴宗、凈土宗、禪宗各領一時風騷,表面上看是佛教的教義在不斷的發展和變化,實質上還是佛教內部不同宗門的興衰更迭。誰的教義更接近佛門的本質,誰的學說更貼合釋迦牟尼的原意?其實,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看誰的勢力大,信眾多,傳播廣而已。

一群人邊聊邊走,雖然頗有爭論,但徐佑和何濡都是飽學之士,暗夭的才學也不遜色多少,每每引經據典,旁征博引,時不時的再戲謔兩句,讓人聽起來非但不覺得無聊,反而甘之如飴,十分的有趣。

突然幾聲滌盪心扉的鍾磬之音響起,他們這才發覺已經到了正殿門口,密密麻麻的信眾從各地趕來,為的就是能夠親眼目睹浴佛節的盛況。左彣護著徐佑等擠到最前,看那身穿黑色九布祖衣的僧人持具按東西序位,分班而立,居的正是大德寺上座竺法言。

多日未見,竺法言比起錢塘湖雅集時更見消瘦,雙目無神而灰暗,體態老朽而乏力,似乎風一吹都會倒地不起。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是竺道融之下,江東佛門最有權勢的和尚!

鍾聲再起。

眾僧頂禮三拜,從東西走出六人,二人執引磬為禮,二人托香盤於後,二人立於竺法言左右,同時唱念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將釋迦之太子誕生像從經樓請至正殿。徐佑觀望這個太子像,確實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想起佛祖誕生時,行七步,手指天地,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四周九龍翻飛,吐水為之沐浴,那場面真是古往今來無比之宏偉、壯觀、華麗,再沒有第二個可以相提並論。

竺法言上香、展具、頂禮,三拜之後,有沙彌站在台階上,示意殿前眾信徒下跪。徐佑他們站在最前,不跪顯得太扎眼,何濡冷冷的性子,說不跪又能如何,徐佑拉了拉他,低聲道:「跪天地,不是跪如來,且忍一忍,今日絕不能惹事!」

開玩笑,浴佛節要是跟大德寺起了沖突,從今以後,跟整個江東佛門都是死敵,這個代價誰也承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