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殺雞儆猴(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300 字 2020-08-29

竺無漏沒有死,但徐佑瞧著他的樣子,或許他會覺得自己還不如死去。

右眼被挖去,左手被砍掉,右腳齊腳踝而斷,俊俏的臉蛋上滿布刀痕,顯得猙獰可怖,可偏偏身上的衣服還是那么如雪般白凈的僧袍,只是這時穿在身上,仿佛地獄里的惡鬼披上了聖潔的佛衣,怎么看怎么覺得恐怖,估計從此後,再不會有人願意稱他為雪僧。

徐佑只看了竺無漏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心里想著都明玉的用意。先是竺法言的人頭,然後是竺無漏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這是警告?

殺雞儆猴么?

身為俘虜,要有俘虜的覺悟,都明玉說過要禮送他出城,這可能不是假話,但禮送的前提,必須是徐佑滿足他提出來的某些條件,或者說,像竺無漏一樣,讓自個看上去很有利用價值。

只有具備利用價值的人才會得到相應的禮遇,這點,徐佑一直很清楚。都明玉應該想讓他做什么事,聽話去做,或許會有生機,不聽話,大德寺的和尚就是前車之鑒。

都明玉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徐佑的神色,突然道:「七郎可是覺得我下手太殘忍了些?」

徐佑當然不是講究以德報怨的聖母,有仇報仇,理所當然,竺無漏直接或間接害的高惠一家四口死於非命,死一萬次都不足惜,但死則死矣,何苦這樣折磨他取樂呢?

「祭酒做事,自有深意,我不敢置喙!」

都明玉抬起頭,望著湖心亭亭玉立的荷花,道:「我答應過高惠,要手刃竺無漏為他全家雪恨。不過,竺無漏對我還有用處,只好先留他一命,但說過的話,不能失言,所以取點彩頭以告慰高惠在天之靈。」

徐佑靜靜的聽著,沒有做聲!

「當然,我也不瞞你,竺無漏馬上就要被帶去游街,先是錢塘,然後去諸暨、上虞、余姚等地。今後每打下一塊地盤,都要拉著他去游街示眾。我要讓那些首鼠兩端,明里暗里傾向佛門的人瞧瞧,連他們的佛子都成了這幅模樣,看誰今後還有膽量忤逆天師,信奉邪神!」

變態!

這事辦的是夠變態,但徐佑無話可說。宗 教之間的戰爭,本來就比世俗之戰更加的殘酷和血腥,以前那個時空里發生的三武 滅佛,幾乎將佛門屠戮殆盡,而佛門得勢的時候,道門也總是被打壓消弱,好幾次差點難以翻身。

這年頭爭點香火不容易,誰對誰錯,誰能說得清呢?

竺無漏跪在地上,因為身體的殘缺,難以掌握平衡,斜斜的歪向一側,只好用右手撐著地面,僅留的一只眼睛沒了往日閃爍的神光,卻還是死死的盯著都明玉,過了許久才慢慢移動到徐佑身上。

驚訝、疑惑、憤恨和難以遮掩的羞慚與不甘,徐佑很難想象會從一個人的眼睛里看到這么多的情緒,那個曾經高居蓮座之上,微笑著對蒼生說法的雪僧終究不能免俗,當處於絕對的逆境時,從容、淡然、舍得和放下都不過是迷惑信徒的說辭而已,他並不是佛子,只是一個有野心、有**、有恩怨情仇、有喜怒哀樂的普通人。

人之初,性本惡,雪白的僧袍,可以遮掩一時的丑陋,卻還是遮掩不了一世!

顯然,很恨屋及烏,竺無漏把徐佑當成了都明玉的同伙。徐佑雖然不懼,但也沒打算背這個黑鍋,聳了聳肩,道:「我是都祭酒的俘虜,跟竺法師沒什么區別。」

竺無漏再次把視線移向都明玉,毫不遮掩眼眸里的恨意。都明玉渾不在乎,目光上下游弋,仿佛在欣賞一件由他親手雕刻的藝術品,精致、美麗、無暇,道:「七郎,知道我為什么我只取他一只眼睛,一只手,一只腳嗎?」

他不等徐佑回答,唇角上翹,眉眼間透著說不出的滿足,道:「若兩目盡去,他如何看到那些曾對他俯首膜拜的人們是怎么厭棄他?若兩手盡去,他又如何親手寫下控訴佛門荒淫無道的章給世人拜讀……」

徐佑對都明玉越來越忌憚,因為瘋子不按套路出牌,誰也不知道他下一刻會發什么瘋,見他的眼神掃過來,無奈做起捧哏的角色,道:「那……雙腳呢?」

「雙腳盡去,他就要跌坐不起。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竺法師仍端坐在蓮台上精修呢。不如讓他跛腳踽行,走起路來一步三搖,東倒西歪,豈不有趣?」

殺人不過頭點地,古往今來,可見過暴戾之君能長久的嗎?都明玉要用竺無漏的肉身震懾三吳所有的敵人,可如此折辱,會不會激起別人同仇敵愾之心,從而起到逆反效果呢?

徐佑不贊同都明玉的做法,可也知道都明玉沒打算將揚州經營成百年基業,對他來說,只需要幾個月的時間把從金陵來的軍拖住就可以了,民心對他而言不重要,所以不需要考慮那么多。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竺無漏竟然說的出話,徐佑本以為他的舌頭也被拔了去,只是平時悅耳溫和的嗓音變成了凄厲的低嚎。前世里徐佑曾和朋友去打獵,被套住腿的野狼就是發出這樣絕望又不甘的低沉的嘶吼。

可是,到了這時,嚎叫又有什么用呢?

「不會么?」

都明玉笑著搖搖頭,轉頭對徐佑道:「七郎要不要跟我打個賭,我賭用不了七日,竺無漏就會像只狗一樣對著我搖尾乞憐,無論讓他做什么事都會心甘情願?」

徐佑眼瞼低垂,似有不忍,道:「祭酒是庄家,怎么賭都是贏,何苦占我的便宜?竺法師是聰明人,祭酒曉之以情,自然會得到想要的東西!刑罰太過,有傷天和,望祭酒三思。」

都明玉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凝視徐佑良久,揮了揮手,讓手下帶走竺無漏,道:「七郎心軟了?」

徐佑跟竺無漏又沒交情,自顧不暇的時候哪里有閑心去擔憂別人,只不過他故意表現出一點婦人之仁,讓都明玉自以為能夠看破他的內心,抓住他的軟肋,然後利用他的弱點達到控制他的目的。

每個人都有弱點,徐佑也不例外,與其讓敵人來發現並加以利用,不如示敵以弱,干脆利落的送他一個現成的。通過都明玉剛才的種種表現,徐佑發現他喜歡的不是操控身體,而是操控人心,所以瞧到別人的心口上掀開了一道縫,就像鑽洞的泥鰍一樣,非得鑽進去看個明白。

不過,這個人實在太聰明了,不會那么容易上當,所以要潛移默化,先給他點甜頭做引子,一步步來。

「兔死狐悲,難免戚戚!」

「不一樣的,七郎跟竺無漏不同……」

「確實不同,他畢竟是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