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青青翠竹,盡是法身(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801 字 2020-08-29

佛性的有情無情之辯,是大乘佛教盛行之後,堪稱佛門最重要的辯論。與之相比,什么眾生有情無情,什么一闡提成不成佛,根本只是小兒科的玩意。

鑒於時代的局限,竺道安以無上聰慧和大無畏的勇氣,從《大般泥洹經》那自相矛盾的經里別出蹊徑發出「一闡提可成佛」的論調,已經在他的理解里,把佛性走到了路的盡頭。

所以當徐佑撇開有情眾生,反而提出無情眾生有無佛性這一問難時,竺道安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周遭的世界辣的遠去,魂游物外,不知所蹤。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搖頭道:「有情具覺知,可容有佛性;無情無覺知,又哪來的佛性?」

竺道安的話,代表了在場所有人的想法,無情物,如牆壁瓦石,若是也能成佛,那不是發了癔症嗎?

徐佑縱聲大笑,狀及狂悖,抽法劍出鞘,狠狠刺入木台之,道:「上座,此木知痛嗎?」

「木本無情,故不知痛!」

「金剛經有雲: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胎生,若卵生,若濕生,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若非無想。我皆令入無余涅槃而滅度之。」徐佑一字字道:「請上座教我,何為無想?」

「這……」

徐佑不等他細細思量,道:「不如我來替上座作答。《金剛經》將眾生分四生十類,第八為無想。何為無想?由因世界,愚鈍輪回,痴顛倒故;和合頑成八萬四千枯槁亂想。如是,故有無想羯南流轉國土,精神化為土木金石,其類充塞。這些土木金石,乃外道之人思專枯槁之後所化,因此名為無想。如那個叫劫毗羅的外道化石,正如此類。」

竺道安滿臉詫異,愕然抬頭,道:「這是何處的金剛經義,為何我從未耳聞?」

「北朝國師曇讖曾說:金剛難壞句義聚,一切聖人不能入。此經義的次第艱深,為諸經之冠,僅我所知,南北兩朝共有七種經義不同的《金剛經》流傳於世,我解的,乃隱士高僧所譯。」徐佑笑了笑,眼神凌冽如冬雪,道:「上座,以為解的如何?」

徐佑這是明擺著欺負人,他以幾百年後才出現的《楞嚴經》的經義來解《金剛經》的無想眾生,還噎的竺道安無話可說,無言以對,無法自持。

有經有義,有名有姓,邏輯通順,圓融無礙,竺道安能怎么說?他自知落入徐佑的圈套,額頭滲出汗滴,後背的僧衣也在陽光照射下印出絲絲的水跡,無奈的道:「解的妙!」

「既然土木金石,皆可為世尊滅度之……」徐佑拔出法劍,還劍入鞘,目光凝視著竺道安,道:「那豈不正是『無情有性,草木成佛?』」

循循善誘,層層設伏,終於拋出了這次論衡最大的殺器,那就是無情有性,草木成佛!

草木無性,是心神佛性的對立面。也就是說,佛教史上凡是以神明、心識乃至覺悟之性,來詮釋佛性的,大都在論證有情有性的同時,包含著無情無性的思想。

釋迦牟尼立教至今,從佛有佛性,到有情眾生有佛性,不知耗費了多少先賢大德的智慧和心血,才讓佛門的理論高度,從度己變成度眾生。

然而徐佑今日所言,只用了區區八個字:「無情有性,草木成佛」,直接跨越了無數劫,將佛理又拔高了無數倍。

超越時代的錯誤言論,是笑話;

那超越時代的正確言論,是什么?

是外道!是邪見!

因為他徹底否定了佛教這千百年來的立教之根,這若不是邪見,還有什么是邪見?這若不是外道,還有什么是外道?

不僅竺道安驚在當場,那五百僧眾,那諸姓門閥,那貴人名士,還有蓮華台下圍觀的人全都被徐佑的話震的五臟移位,目瞪口呆。

風驟起!

呼呼作響!

張紫華干咳一聲,道:「竺上座,你可有辯辭?」他是主持,若竺道安再不言語,今日論衡,勝負將分。

竺道安猛然起身,金剛怒目,手指徐佑,厲聲道:「開覺佛性,唯局限於有情。若許無情成佛,此成則能修因,無情變情,情變無情,便同邪見。」

徐佑安坐不動,悠悠道:「果然,道不同,即為邪見!竺上座可曾想過,你稍前說一闡提也可成佛,在很多人的心里,也是邪見!」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這是詭辯術的最高境界,也是辯詰里極其殺傷力的手段之一。

「那不同……」

「那有什么不同!」

風愈急!

衣袂飄飄!

徐佑站了起來,郎聲道:「夫道者,若一人得之,道即不遍。若眾人得之,道即有窮。若各各得之,道即有數。若總共得之,方便即空。若修行得之,造作非真。道,本自有之,超越一切有情無情之物。既然如此,道在你我之,道也在土木之,有情合於道,無情也應合於道。故有情成佛,無情亦可成佛!」

這次由玄學和道學入手來講解佛學,比起之前以佛學解佛學更勝一籌,讓人恍然間想起,這不是兩個佛門大德的辯詰,而是天師道和本無宗的論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