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木蛟獸首的下面掛著繩梯,徐佑和清明先後攀著落到洞底,地面全部用平整的青石鋪就,沒有一點的突兀和凌亂。
徐佑跺了下腳,搓搓手恢復身體的暖意,幸好現在是春夏之交,天氣不是那么的寒冷,換作冬天,怕是要傷到肺腑。
兩人緩緩走到那跟護城河似的環繞著高台的深壑邊,六座拱橋一字排開,連接對岸,橋欄兩側各自雕刻著四十九尊張大了嘴巴的三足蟾,栩栩如生,仿佛在吞食天地靈氣,隨時就能成仙得道。
橋身也各不相同,一座金光閃閃,一座銀輝瀉地,一座閃爍著玉石獨有的光澤,一座純青石砌成,一座陰沉烏木,還有一座是竹!
清明疑惑道:「郎君,這是……」
「這是道門六橋!」
清明奇道:「出自何典?」他自詡通曉諸家典籍,卻從未聽說過道門六橋的說法。
「出自《太上老君虛無自然本起經》,此經藏在鶴鳴山的道典里,還未曾面世。里面提到五道輪回和六橋之說,五道為神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和地獄道,六橋為金、銀、玉、石、木、竹。凡人在世間積下不同的緣法,就會經過六橋進入五道,或成仙成聖,或為王為侯,或貧困潦倒,或為胎卵虱化,從而讓善惡有報,清濁分明。」
《太上老君虛無自然本起經》也就是《天地本起經》,大概成型於南北朝時期,所謂的五道和六橋結合了佛教的六道輪回思想,體現了這個時期佛儒道互相爭斗,卻又互相融合的時代色彩。
徐佑並沒有在鶴鳴山見過這本道經,屬於習慣性的隨口胡謅,但只看眼前的六座橋,就明白它必然是《天地本起經》里記載的度人前往五道輪回之所的六橋。如果連清明都聞所未聞,說明此經現在還未問世,應該是後人根據戒鬼井里的這六座橋編纂而成。
「那,我們該走哪一座?」
想想一路行來的凶險,清明的眼神里充滿了戒備。兩者間的距離有十余丈,縱身掠過不是問題,但問題是,以設陣之人的手段,豈會讓人如此輕易的過河?
可以想見,從河面上過,要比從橋上走凶險百倍,橋上或許死路里留有生門,河面上估計有死無生!
徐佑默然不語,負手站在他們面前的那座橋頭,過了一會,輕笑道:「清明,你想要什么樣的將來?」
「我?」清明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低著頭想了片刻,道:「無憂!」
「如何無憂?貧賤人家為衣食憂愁,富貴人家為權位憂愁,王侯門閥為昌盛憂愁,天潢貴胄為千秋憂愁,仙人神君為長生憂愁。就算跳出五道,真正的超脫天地人三界,又怎知到時會有什么樣的煩惱呢?無憂,太難!」
「既然求而不得,那便無所求!」
「好,無所求!這三字自有真意!」徐佑邁步上橋,神態從容,無比鎮定,道:「六橋為度人,不為殺人,走哪一條沒有分別,關鍵是守住本心,不為外象所惑。清明,咱們高台上再見!」
腳步落在橋面,這座玉石橋竟微微一顫,清明背著陰長生,緊跟其後。行七八步,三足金蟾的眼睛滴溜溜轉動,突然精光乍射,從口冒出青煙裊裊升起,頃刻之間,瑞氣氤氳,祥雲繚繞,再看不到人影和彼此。
「來者何人?」
徐佑出現在森嚴幽深的大殿,兩側立著無不是凶神惡煞的厲鬼,密密麻麻,無有盡數。暗紫色的血從殿柱和周邊的牆壁上緩緩流下,不一會就浸透了雙腳,將大殿變作了血池。
殿上寶座後坐著一人,隱在霧氣朦朧之,瞧不見真容。
「你又是何人?」徐佑渾無懼色,朗聲問道。
「我乃九幽之主,青玄九陽上帝!」
「不知帝君招我至此,有何見教?」
「徐佑,大膽!」
青玄帝君一聲怒喝,旁邊的厲鬼一擁而上,無眼的從眼眶爬蛆蟲,湊到徐佑眼前,長舌的滿是倒刺,留著口水似乎要往他臉上舔,還有那唇如朱砂,目如鏡面,拖著豹尾,長著青色雙翅的怪物繞著他全身飛舞,場面恐怖至極,若是那膽小的,此刻就會雙股顫顫,嚇得屁滾尿流。
徐佑視若不見,道:「我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行端坐正,膽子自然要大!」
「是嗎?」青玄帝君發出笑聲,道:「你平生既不虧心,為何會來我九幽地府?凡心術顛迷,六塵俱染,誣毀聖真,背叛君父,殺生偷盜,負命欠財,一生昧心,奸欺肆縱者,死後鈴其魂入獄。你已到此,必然犯其之一!」
「愚人勞心損志,日間神亂,夜卧魂飛,隨事作用,現諸惡境,及其入睡,方知妄夢。帝君的九幽地府,無非跟這妄夢一般。」
「哦,如何作解?」
「地府生於諸罪,罪業源於一心,一念之惡,九幽即現。我心無惡念,你這九幽地府,」徐佑仰頭大笑,猛然踏前一步,道:「困不住我!」
嗚嗚嗚!
萬鬼大驚失措,攸忽退去,那暗紫色的血卻開始加大了流,以肉眼可見的度漫過了徐佑的小腿,大腿,腰腹,和胸前,眼看就要沒到脖頸,青玄帝君冷冷道:「血池吞噬一切有罪之人,你怎么脫困?」、
「九幽無實,形難言破。心法無定,相難言捉。欲定其心,先斷其妄。妄之既斷,罪斯無形,則地府破矣。」
破九幽,先斷妄!
徐佑手捏道訣,閉上雙目,數息後雙目頓開,神光外溢於大殿內外,道:「天陽則明,地陰則暗。暗則為苦,苦則幽囚。既有妄心,即驚其神。既驚其神,永失道真。看我以明破暗,以陽破陰,以真破妄!敕!」
寶座後的迷霧砰的散開,青玄帝君顯出真身,頭戴冕旒,身披霞衣,妙道真身,紫金瑞相,端坐九色蓮花座上,身下一頭青獅吐焰,周遭光華流轉,綻放萬丈不滅。
隨著青獅一聲吼叫,那些惡鬼被神光所照,掙扎著哀嚎著一個個灰飛煙滅,大殿內的血池轉瞬變成了蓮池,九幽大門洞開,朵朵金蓮流光溢彩,托著徐佑步步高升,從殿頂重回人間。
人間已成火海!
義興徐氏的塢堡敗落在那一片大火之,無數同族在火海翻滾求饒,拿著刀劍的敵人將他們刺死,毫無憐憫的把頭顱割下,連婦孺都沒有放過。
「阿父!」
徐佑雙目如赤,看著對他最為疼愛的父親,身數十刀,從不曾折彎的腰斷成了兩節,匍匐著爬向他,伸出血淋淋的手,低聲道:「救我,快救救我……」
徐佑淚落如雨,手不知何時多出一把劍,竟是鎮壓戒鬼井的那柄三五斬邪雌劍,揮劍如虹,毫不遲疑的砍掉了父親的人頭。
「魑魅魍魎,人間豈容爾等放肆!我父,刀斧加身,未曾求饒一字,憑你們也配幻化他的模樣?」
人頭桀桀而笑,徐佑一腳踏上,*橫流。
又一人披頭散發,出現在徐佑眼前,她雙手雙腿肌膚盡毀,露在外面的白骨映著寒光,只有那張容顏還是猶如昨日的溫柔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