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以夏時冠周月(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855 字 2020-08-29

魏無忌神色稍安,徐佑方才的詭辯幾乎讓他無路可退,這次再次發問,卻出乎意料的簡單。春秋是經,這是列入五經的定論;可春秋也是史,周王朝和各國都設有史官,春秋既然是孔子依據魯國史料所著,那自然是史書!

他思前想後,自認沒有破綻,以此回答徐佑。徐佑笑道:「哪里有亦經亦史的聖人書?歷來經史有別,史先於經,史家的宗旨是說真話,記實事,可孔聖作春秋,不在記錄實事,而是寫個人對實事的評判,其目的更不在史,而在於用史的審判代替神的審判,鑒於往事,以之警醒世人。這樣的意義遠遠高於史學之上,所以稱其為經!」

魏無忌斥道:「荒謬!聖人因魯史策書成,考其真偽,而志其典禮,上以遵周公之遺制,下以明將來之法,直書其事,微言大義,如何算不得說真話,記實事?」

「微言大義,其言並非不真,但言在前,而義在後,故而先史而後經。春秋只可為經,不可為史!」徐佑不等魏無忌反駁,道:「郎君以為,《史記》可為史嗎?」

魏無忌想也不想的答道:「當然是史!」

徐佑頓時笑了起來。

魏無忌猛然驚醒,他已經猜到了徐佑的目的,可又沒有辦法阻止。果然聽徐佑道:「太史公言: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春秋》,謬矣。連他都認為《史記》和《春秋》截然不同,魏郎君既說《史記》是史,那《春秋》自然非史!」

「這……這……」

魏無忌終於訥訥不能言!

唯物辯證法的厲害就在於此,先下一城,徐佑趁不急不躁,再問道:「左傳是注還是史?」

魏無忌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自信,猶豫半響,道:「是注本!太史公在《史記?十二諸侯年表》里說:『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因春秋而成左傳,當為注本!」

「郎君又錯了,左傳原該是史!」

魏無忌臉色有點發白,拱手道:「願聽郎君教誨!」言語已經透著幾分尊敬了。

「孔聖修經,以一己之見來褒貶善惡,類例分明;左丘明為魯史,載述時政,以日系月,並沒打算扶助聖言,緣飾經旨,和太史公相似。所以,孔聖所以為經,當與《詩》、《書》、《易》等列;左丘明所以為史,當與司馬遷、班固等列。」徐佑擲地有聲,斷然道:「《左氏》辭義贍富,自是一家書,並非為了傳《春秋》而作,所以該當是史,而非注!」

圍觀的回廊里立刻響起熱烈的叫好聲,縱然有些人不是太懂春秋,可兩人的辯詰並沒有過於晦澀的地方,言簡意賅,直指本心,卻也把各自的觀點說的清楚明白,讓人一聽就知高下。

魏無忌的額頭已有汗珠滾落峨袍,挺拔如松的上身也不經意的彎曲了下去,尚沒有真正的開戰,登台時的斗志已被徐佑的無雙辯才消減了八成。

不能再讓徐佑牽著鼻子走了!

魏無忌果斷轉移話題,道:「你我今日辯春秋,無須在這末等枝節上耗費心力,春秋為經也好,為史也罷,終歸要深諳其旨,明達其意,才可以算得上通曉。郎君欲作《春秋正義》,我來以經質詢,望不吝賜教!」

接著洋洋灑灑,盡挑那古怪刁鑽的偏僻知識點來提問,幸好徐佑為了今日早有准備,自身的學識在,又有何濡、清明這樣的學究天人之輩相助,倒也應對了下來,雖然沒有開始那么輕松,但至少場面上很過得去。

如此連續問了十三題,徐佑一一作答,沒有被魏無忌難住,眼看他詞窮,徐佑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只問郎君一題,若答得出,今日便算你勝了!」

魏無忌曉得這一題非同小可,神經綳緊到了極致,雙目凝視著徐佑,道:「郎君請講!」

「春秋記事,開篇說春王正月,此正月為何月?」

就像准備了三千斤的巨石砸入深不見底的水潭,卻只濺起了一朵小的不能再小的水花,魏無忌打死也沒想到徐佑會問如此簡單的問題,呆呆的愣了回神,心滿是狐疑,這才答道:「春王正月,即為建子月!」

「請指教!」

「王者革前代、馭天下,必改正朔,易服色,以變人視聽。夏以建寅之月為正,殷以建丑之月為正,周以建子之月為正。三代異制,正朔各有不同。」

所謂的建寅、建丑、建子,是說斗柄所指的方向,夏代既以建寅之月為歲首,那么建丑之月於夏歷則為十二月,建子之月於夏歷則為十一月。殷革夏命,要改正朔,於是不再以正月(夏歷)為歲首,而是以十二月(建丑)為歲首;周革殷命,也要改正朔,於是以十一月(建子)為歲首。以此類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