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清舟在鑒(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773 字 2020-08-29

袁階回來之後,聞知事情經過,頓時痛心疾首,對徐佑深感抱歉。曾經何等老奸巨猾的晉陵太守,如今卻為了兒女的事心力交瘁。徐佑沒有多說什么,清官難斷家務事,管的多了,徒惹人厭。

兩人再登戲海亭,望著由徐佑親書的牌匾,袁階嘆道:「當初為了幫七郎揚名,我故弄玄虛,沒有向任何人透露詳情,不少人先後來問,更不少人前來臨摹拓印,贊賞、崇慕、驚嘆,無不認為開一代書體的先河,足稱大家。可隨之白賊叛亂,晉陵和錢塘斷了音訊,我怕名聲太盛,傳揚開來,會讓白賊對七郎不利,所以封了此亭,謝絕任何人入內,連刻在蘭江石上的《戲海亭記》的碑也藏入內庫。好不容易等白賊平定,我又為阿元的事傷神焦慮,逐漸忘了此事……再後來湘東王不知從何處聽聞,竟親臨晉陵,將那碑借了去。他最愛書法,被七郎的妙筆驚為天人,屢次詢問誰人所書,我都避而不談,讓他引為憾事。七郎此去金陵,如果遇到不可解的難關,可找湘東王求救。他立身甚正,從不參與太子和諸殿下間的紛爭,交游名士,悠哉青樓,又頗得主上的賞識,緊要關頭,或許可解七郎燃眉之急!」

袁階推心置腹,為徐佑此去金陵進行謀劃,人與人的際遇就是如此奇妙,當年針鋒相對的兩人,誰能想到五年後重逢,彼此間毫無芥蒂,反而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親情?

拿了袁蔚的薦書,袁階一直送到了晉陵水門,這才依依不舍的辭別。冬至聽清明說起在袁府的沖突,笑道:「袁崢和小郎大打出手,可不僅僅是因為履霜,聽聞這位給事瘋狂迷戀丹陽公主安玉秀,多次在眾人面前以情詩相贈,還每日都往公主府邸里送那些從寧越等地運來的各種稀奇玩意,花出的錢幾乎要填平秦淮河的水了。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安玉秀對他不假辭色,甚至還公開疾言斥責過,絲毫不留顏面,那袁崢卻風雨無阻,痴心不改,金陵城里傳為笑談,都道袁二痴、庾五癲、沈九狂,此三人目前風頭最盛。」

方斯年奇道:「袁二是袁崢,庾五是誰呢?」

冬至道:「庾五是空谷白駒庾法護的同胞弟弟,兩人生的幾乎一模一樣,可庾法護善謔,有他的地方總是笑聲不斷。庾五呢,哦,他的名字叫庾縝,卻只好談玄,嗜酒佯狂,任性放浪,人稱之為癲。」

「那,沈九又是何人?」

不等冬至回答,徐佑似乎被觸動了深埋於心底的某種記憶,眼眸里浮過淡淡的哀傷,道:「沈越,字行道,在沈氏行九,故人稱沈九郎。」

冬至詫然道:「正是此人!小郎認得嗎?啊,是了,他是吳興沈氏的子弟……」

少年縱馬肆意的時光早隨著刀光劍影遠遠的消逝,那些記憶里的歡暢笑聲不知何時已經沾染了揮之不去的血腥味,記得當初徐佑曾告訴何濡:不出十年,沈越必定名滿天下。這才過去五年,他就在金陵城里闖出了名氣。

才華如鋒芒,時機到時,自會脫穎而出。沈越不是嫡出,不會武功,在武力強宗的沈氏並不顯山露水,也沒有受到任何重視,可就是這個人,胸有韜略,實有過人之能,絕不能小覷。

「何止認得?我在義興時,大多數時光,都是和他一起度過的……」

「那便是了!」冬至瞧徐佑心情不佳,有意活躍氣氛,笑道:「袁二痴心歸痴心,卻也不是傻子,每逢小郎有新的詩作或者章問世,丹陽公主必定早早買入府,贊譽不絕於口,久而久之,有傳言說丹陽公主對小郎似有情愫,所以這次在袁府發生爭執,也不算無妄之災。」

徐佑無奈道:「人在家坐,鍋從天上來,我上哪說理去?」

逆流而上,沿途所見的貢使商旅,舟以萬計,大鯿小艒,裝載著錢米布絹,無船不滿。徐佑正感嘆商業繁茂之時,冬至站在身後介紹道:「大楚江道萬里,通涉五州,自揚至益,東西之間陸路斷絕,全仰仗這條長江水,所以《三洲歌》里唱道『送環板橋灣,相待三山頭,遙見千幅帆,知是逐風流』……」

「三洲歌?」

「三洲歌是金陵往來的商賈們在碼頭離別時對答酬唱的歌謠集。」

徐佑笑道:「誰想吳歌西曲之外,還有三洲歌?可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風平浪靜,波瀾不驚,這些年掛著徐字的貨船往來各州,遇到的截殺和沖突不在少數,幸好這些年左彣悉心訓練的部曲愈發精銳,那些時不時會在長江上出沒的抄賊也知道欺軟怕硬,知道徐氏的船不好惹,很少冒出來自找不痛快。

七月十一日午後,抵達金陵城外,屹立百年的巍峨帝都,破開初曉的霧氣,在金光燦爛之,緩緩呈現在徐佑的眼前。

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不過,徐佑的視線,最先投向的,是位於金陵西南的那座石頭城!

孫權以「鍾山龍蟠,石頭虎踞,有帝王之氣」而在此間建都,後又在清涼山西麓築石頭城,周長約七里又百步,北緣大江,南抵秦淮河口,依山傍水,夾淮帶江,險固而有威勢,從孫吳開始,就是南朝最主要的水軍基地,欲奪金陵,先取石頭,為兵家必爭之地。

石頭城南邊開二門,東邊開一門,西側也有一門,總共四道城門,易守難攻。但可笑的是,每當決定王朝命運來臨的關鍵時刻,被寄予厚望的石頭城從來沒有發揮應該發揮的作用。還是那句話,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當民心盡失的時候,區區一座石頭城,又怎么能逆天改命,扭轉乾坤呢?

經過石頭城,就進入長江和秦淮河的交界處,徐佑讓冬至幾人隨船從水門沿秦淮河前往長干里,他帶著清明在後渚碼頭下船,入籬門時查驗過所,守門的部曲打量徐佑半天,放了他們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