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輕悍盡吳風(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097 字 2020-08-29

諸將見禮畢,徐佑命他們各安其職,專心練兵,只留下左彣、何濡、齊嘯、韓寶慶、明敬、魯伯之和王士弼等人。

韓寶慶,和名字相反,消瘦如麻桿,臉長似驢,齊嘯麾下八名長生盜首之一,為人心細如發,嚴謹穩健,百事不發一言,可每言必,向來被齊嘯所重。

明敬,八盜首之一,容貌俊秀,如翩翩公子,口齒伶俐,平時劫道全靠他忽悠那些富貴人家的婦人女子進入埋伏圈,但是千萬不要被他容貌欺騙,此人善使雙刀,勇猛無比,每逢戰陣,常赤膊殺入敵軍,渾身染血,如鬼可怖。

魯伯之,七尺身,三尺髯,雙目狹長而有神,原義興徐氏的舊部,是虎跳將軍徐梓的腹心之人,善數算和度支術,曾被徐佑祖父私下贊譽為有蕭何之才。當年大難逃脫,遁入寧越之地,短短數年,積財逾千萬錢,今得知徐佑復起,遂安置好家眷,孤身遠赴重山來投,忠心可鑒日月。

王士弼,原徐氏舊部,跟隨徐佑父親身邊多年,和齊嘯交好,也是徐佑的老熟人之一。他身量矮小,粗壯,鼠須三兩根,眼如綠豆,觀人常以眼角余光視之,帳諸人,以他的氣質最為猥瑣和丑陋。

然而這個人,卻是徐佑今日來翠羽營最主要的目的。

「兵可用么?」徐佑問道。

齊嘯看了眼左彣,左彣笑道:「齊兄弟有話直講,郎君面前,無須避忌。」他是屯田校尉,也就是這翠羽營里統軍的人,齊嘯初來乍到,不願喧賓奪主,所以發言之前,征求左彣的意見,這是聰明人的處世之道。

「長生盜兩千余人,尚可算驍勇,給足時日操練,上陣可堪一戰。但從五千流民里挑選出來的那一千余青壯雖然輕悍,好斗,但任性易怒,不受約束,敢犯上,又無畏軍法,各級主官都大為頭疼……」

徐佑望向左彣,左彣點頭道:「正是如此,不過這些也在預料當,吳阻長江,自春秋秦漢以來就民風輕悍,練得好了,銳不可擋,是可用之兵。可若練不好,各自為戰,再好勇也只是烏合之眾,兩軍陣前,徒送死而已。」

後世皆以為南人柔弱,不比北人善戰,其實純屬拍腦門子幻想後的誤解。江南自春秋伊始,民風就極其輕悍,崇尚武力,好勇斗狠,仗義任俠,有仇必報。比如吳越兩國相爭,吳國人剛猛勇毅,百姓習於戰守,明法行令,而越國人則隨性簡單,以舟為馬,來去如風,雖不聽令,可銳兵任死,其鋒不可御。到了秦漢,這種民俗依舊讓很多人頭疼,周亞夫曾經感嘆吳人的強悍:「吳兵銳甚,難與爭鋒」。

而楚國從朝廷到民間,時人大都覺得江南精兵,北土所無,可一人當十人之勇。這是千百年來無數次戰爭打出來的信心,而戰場之上,必勝的信心是三軍士氣的主要來源。

總結就是,這些人是好兵,但現在還不可用!

練精兵,是所有將軍的夢想,無兵的將軍如同沒有了臂指,還怎么打仗?但夢想之所以是夢想,就因為知易行難。頭腦簡單的人會以為練兵不難,招人進來,嚴明軍紀,教習戰陣之法,然後就可以拉出去百戰百勝,若真的這么容易,千百年來也不會只有區區七十二人配享武廟,流芳百世。

徐佑沉吟了一會,站了起身,道:「走吧,帶我四處看看!」

軍營里尚有半數兵卒,其余半數在外面屯田里勞作。剛開始時為避人耳目,白天要全部外出屯田,夜里再偷偷摸摸的操練,現在經過三個月的忙碌,基本完成了前期的開墾准備,等墒情差不多了,就可以播種等待收成,所以近來每日只放半數人出去勞作,另半數人在營抓緊操練。

午後兵卒們大都在營舍里休息,徐佑進去探看時,他們無不覺得驚詫。像左彣、何濡、齊嘯這些都是大人物,可跟在這個年輕人身後亦步亦趨,上下分明,誰也不知道這位看上去豐神俊朗的男子是誰,目光里透著戒備和疑惑。

一間營舍安頓二十人左右,兩排大通鋪,間一條僅容一人過的小道,脫下來的臟衣物扔的滿床都是,光著膀子的,露著大腿的,最誇張的是還有個**的,天剛開春,也不怕冷,就那么橫七豎八裹著被子或躺或坐,看到上司們進來並不懼怕,更別提行禮,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徐佑等人,顯得桀驁不馴。

民風輕悍,以至於斯!

這些人身體不算健碩,但也不是瘦骨嶙嶙的羸弱,甚至有幾個臉色康潤,稱得上白細。徐佑笑著問道:「平時大伙都吃得飽么?」

眾人鴉雀無聲,末了有個膽大的鼻孔朝天的問道:「你是何人?問我等吃不吃得飽有屁用,難道你還能多變出糧米來么?」

「大膽!」

齊嘯勃然變色,這個營房不是他長生盜的兵,而是新招募的流民兵,向來不怎么服管束,可也沒想到竟敢這樣跟徐佑說話。

「無妨,今個來就是聽聽大家的心里話,有什么說什么,不必藏著掖著,也不必怕你們齊將軍責罰。」徐佑笑著揮揮手,對那人和顏悅色的道:「若是吃不飽,我自有法子多弄些糧米來。」

那兵卒愣了愣,他是直腸子,吃軟不吃硬,這會倒不好意思,道:「吃是吃得飽,上頭也不克扣口糧,只是日日吃那些沒油水的飯,嘴里淡出鳥來。山上有兔子和鳥雀不讓抓,湖里有魚有蝦也不讓抓,我不服!」

徐佑點點頭,道:「好,這個我記下了,還有嗎?」

興許見徐佑好說話,而出頭這人又沒被責罰,其他人登時活泛起來,嘰嘰喳喳的大吐苦水,道:「郎君若是做得主,能不能把這勞什子的操練給免了?我們來屯田種地,又不是上陣廝殺,學什么隊列行進後退,學他奶奶個卵子哦……」

「就是,我大字不識一個,只會伺候土地,結果每天犁地累得半死,還得聽伍長給我講那些狗屁軍紀。動不動就是殺,就是斬,就是鞭打,就是杖責……我日 你姥姥,誰敢打我一下試試?耶耶跟他拼命!」

「是啊是啊,我自幼就記性不好,又不識字,現在還學不會聽鼓聲看旗語,可這過錯豈能算到我的頭上?結果昨日伍長帶我去見了隊主,狗東西竟打算分我去輜重營洗衣做飯當苦力……我好歹也是會稽郡有頭有臉的人,要是灰溜溜的被開革,還不如殺了我呢!」

滿舍二十人,十幾人大吐苦水,另外幾人幫腔,幾乎算是百分百的不滿意率。徐佑不動聲色的看了眼旁邊站著的左彣和齊嘯,他倆身為主管屯田軍務的人,都覺得臉上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