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軍法何足持(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290 字 2020-08-29

斬?

好像是聽隊主宣讀軍法時里面有一個連一個的斬字,可那么多斬,誰曉得連打個架都得砍頭?

齊嘯陰沉著臉,若是在盤蛇山里,斗毆不算大事,驕兵悍卒,沒點火氣血性還得了?可在翠羽營里,又當著徐佑的面,哪怕是為了殺人立威,陳恆今日也活不了了。

「男兒死則死矣,怕個逑!」齊嘯冷冷道:「你先走一步,日後黃泉再見,兄長給你磕頭賠罪!來人……」

徐佑突然問王士弼,道:「營軍法,斬刑總計幾許?」

「依前魏舊例和大楚現律,共六十八斬!」

「法條過苛,執行必然不嚴,真要按著軍法去砍,不出三月,翠羽營只剩你們這幾位主官了。」徐佑平靜的道:「到了最後,還不是睜只眼閉只眼的大和稀泥?斬刑越多,越是兒戲!況且殺與不殺,操於主官一念之間,令自上出,隨心所欲,官如主,兵如奴,濃郁的腐朽氣,談何縱橫江海,威震南北?」

左彣和齊嘯趕緊俯身請罪,道:「節下無能,有負軍帥厚望,甘令責罰!」

「你們的過失,我先記下,容後再懲處!」徐佑指著陳、庄兩人,道:「他們私自斗毆,起因乃長生盜和良家子之爭,雖有過,但過不致死,可每人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從砍頭變成杖責,陳恆和庄千山猶如翻山倒海了一番,頓時感恩涕零,跪地猛的磕頭不止,高喊道:「多謝軍帥開恩,多謝軍帥開恩!」

「並非我的恩典,軍法不會容情,然而軍法首在公正,否則人心不服,殺再多也沒用。從即日起,原來的軍法全部作廢,新軍法由何濡、王士弼、魯伯之結合漢魏規制和我大楚的實情重新擬來交給我審閱。首要之處,是便於部曲們理解和記憶,便於執行和落實,要以訓誡和懲處為主,無須太過殘暴。當然,斬刑還是要有,但不再是那種高高掛起、供人瞻仰的泥雕神主像,而是一旦違犯、定斬不饒的果決和震懾力。」徐佑郎朗清音,似遠似近,卻一下下撞擊在所有人的心門,道;「記住我一句話,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兵卒能練成什么樣子,要看將帥們有什么練兵的法門,萬事一斬了之,或者有法不依,都是無能之舉,聽明白了嗎?」

「明白!」眾人齊呼。

徐佑抬頭望著不遠處廣闊的演武場,徑自走了過去,左彣等不知他的用意,互相看了兩眼,忙跟在身後。登上高台,旁邊分兩列站著眾人,徐佑道:「擂鼓!」

鼓聲就是命令,一通鼓過,只有稀稀疏疏的一兩百人來到場地里,兩通鼓過,好不容易聚起了七八百人,等三通鼓過,整整一千下鼓聲,經過查點,演武場內站滿了一千一百五十三人。

還好,三個月的操練,讓隊列基本成型,不至於松松垮垮的真的像是扛著鋤頭的農戶。

「左彣,點卯應到多少人?」

「一千五百九十八人!」

「實到多少人?」

「實到一千一百五十三人。」

徐佑身著青衫,映著夕陽,臉色堅毅如赤鐵,道:「余下未到者,四百四十五人,即刻除去戰兵之列,編入輜重營,罰關禁閉一日夜。至於禁閉是什么?馬上你們就會知道。」

台下頓時嘩然,他們的吃穿用度比輜重營那些苦力要好的多,如果這時有鄙視鏈的話,無疑戰兵的眼角遠高於輜重營,所以徐佑一開口就開革四百四十五人,對他們造成的震撼可想而知。

沒來的那些兵要么驕縱,要么懶散,要么不守規矩,但這些人也是有朋友和親友的,當下就有人不服,躍躍欲試,探頭觀望著,看有沒有同樣心思的敢齊聲嗆回去。法不責眾,大不了干一架,生在吳越,誰怕誰啊?局勢就像沾染了火星的棉花堆,一陣微風,立刻星火燎原。

「今日凡來應卯的人,每人的晚膳多加一碗豬肉,再額外加賞十錢!」徐佑冷靜的聲音仿佛澆滅火星的冰雪,再次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道:「以後但凡操練出眾的兵卒,不問出身,皆可提拔為伍長、什長、百將、軍侯甚至一軍之主……有人或許不信,左彣!」

左彣往前一步,道:「在!」

「這是朝廷親命的屯田校尉,他曾是晉陵袁氏的家奴,出身甚至還比不過你們這些編戶齊民。但他侍上以忠,御下以仁,為人方正,不怕苦,不畏難,憑借自身的努力,現在的境遇你們也看到了,如何?」

左彣屈膝跪下,雙手抱拳過頭,道:「若非得軍帥提攜,節下怎敢奢望能有今日?」

只要有托,就能讓徐佑的話充滿了煽動性,道:「我之用人,不拘一格,出身士族門閥,也多有無能的蠢豬。」台下轟然大笑,門閥和賤民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讓他們只覺得這位年輕軍帥說話很對脾氣,「而齊戶庶民,乃至奴仆佃客,其也不乏能人異士。翠羽營不是都督府,不是金陵軍,只要你有本事,管得了五人,就做伍長,管得了十人,就做什長,管得了三五千人,就讓你作軍帥,我退而讓賢。」

台下再次大笑,那些蠢蠢欲動的心思倒也淡了,有肉吃,有錢拿,將來似乎還有說不清的好處,鬧事並不急於一時,先瞧瞧再做決定。

「不過,」徐佑話鋒一轉,台上來回踱了五步,聲音轉為嚴厲,道:「丑話說在前頭,翠羽營是練精兵的地方,這里不要孬種、不要懶鬼、不要猾頭、不要卑佞。我對你們的要求只有一個:立下的規矩,必須嚴守!違者自有軍法,屢教不改者,莫非以為我的匣刀不會殺人嗎?」

清明腰間的宿鐵刀應聲出鞘,寒光凌冽,高台旁邊一株碗口粗的松樹從間被斬斷,嘩啦啦倒在地上,偌大的演武場鴉雀無聲,小宗師的武力配合宿鐵刀的鋒芒,簡直霸道的不像人間該有的樣子。

「好了,今日和各位初次見面,敘敘舊,說說話,以後就是一個鍋里討飯吃的袍澤,我的後背就是你的刀槍,那是以性命相托付的恩情!」徐佑拱手行楚國軍禮,從左至右遙遙相拜,然後負手而立,道:「散了吧,各歸各處,這幾天不必操練,也不必墾田,好好休息,再過幾日會有新的操典教給你們。相信我,你們的好日子要來了,你們的苦日子也要來了,只是吃得苦苦,方為人上人,從今往後,想出人頭地,想光宗耀祖,想富貴榮華,想建功立業,想保國安民,就跟著我好好干,別的不敢說,可保你們前程似錦,若有虛言,如同此樹!」

徐佑在翠羽營的第一次亮相不算完美,但給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少從今天起,無人不知徐軍帥的大名。解散之後,徐佑命左彣把隊主以上的主官全部叫到軍營帳外候著,包括正在外開墾的部曲,按先後順序列隊,一個個的等候面談,從名姓、出身、長處談到練兵的困頓、未來的迷茫和家國、南北大勢,甚至家長里短、妻子兒女父母皆是話題。這些人從未遇到過這樣的軍帥,可在徐佑的循循善誘之下,倒也敞開心扉,暢所欲言,不僅從感情上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也讓徐佑掌握了大量的下層軍事主官們的心理狀態。

這很重要,他要掌兵,首先要用對人,談話只是了解一個人的第一步,有他兩世為人的毒辣眼神和道心玄微的無上奧妙,再有研究《鬼眼經》到了出神入化地步的何濡暗查秋毫,幾乎可以對近八成的人做出初步的准確的判斷,誰人不可用,誰人可用,誰人可大用,不一而足。

幸好,徐佑這個身體的前主人出自義興徐氏,江東豪族,武力強宗,自幼接受的軍事教育堪稱一流,只是局限於時代,稱不上天下獨步,可加上徐佑後世的一些見解和知識,兩者結合,產生的變化正悄悄的改變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