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白骨無人收(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794 字 2020-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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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

柔然境內的鹿渾海已是哀嚎遍野,整個汗庭被徹底摧毀,極目所見,全是燃燒的帳篷,散落的馬羊,哭泣的婦孺,還有高懸在刀刃上的滴著血的腦袋,以及堆積成山、慘不忍睹的屍體。

二十多萬金翼軍死傷殆盡,沿著鹿渾海伏屍百里,柔然可汗郁久閭丘伐僅以身免,可身邊賴以侍衛的七名小宗師都死在了元光手里,帶著三千殘騎沿頞根河遠竄至高車境內的北海,方敢停下來喘口氣。

站在燒成了廢墟的汗庭王帳穹廬之前,參軍穆梵建議,將所有屍體扔入了鹿渾海,從鹿渾海而出的栗水和菟園水必定會被瘟疫污染,然後放火燒點草原。如此在未來數十年內,以此地為中心的方圓數千里不再是柔然各族繁衍生息的樂土和牧場。

這是絕戶之計,元沐蘭強烈反對,道:「凡兩軍對戰,生死勝負,各安天命。敗軍者死,乃天經地義之事,可若是為了懼怕敵人復起,污其祖先神湖,燒其百年牧場,實屬懦夫的行徑。我大魏受祖靈指引,造就當今的基業,是無數勇士們騎著駿馬,拿著刀槍,用血肉拼出來的,而不是靠著這些天怒人怨的毒計……」

穆氏向來和元沐蘭交好,要不然她化名潛入江東時也不會取穆來作為假姓,但牽扯到魏國國運和軍機大事,穆梵自有堅持,不會故意來討好她,道:「正因為柔然是我鮮卑族的世仇,數百年來多少族人死在了蠕蠕的馬蹄下?這時候絕不能婦人之仁,若沒有了菟園水和栗水哺育的千里沃野,蠕蠕不可能在此立足,只能往北遷徙到高車的北海湖畔,和高車族爭搶棲息地;或者往西越過燕然山,於唐麓嶺周邊的阿倫水和劍水重新尋覓牧場,可不管向北還是向西,距離六鎮防線何止遠了千里?這樣可以極大的減輕北線的壓力,我們就能夠抽調六鎮兵力攻略江東,匡合天下!」

這番話太有說服力,穆梵對柔然的情況知之甚深,對地理水文更是如數家珍,這樣的人才別說魏國,就是江東也萬里無一,連元沐蘭都張了張口,再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元光身為大將軍,沒有猶豫太久,決定采納穆梵的建議,道:「傳我軍令,讓那些活著的婦嫗老叟投放屍體到鹿渾海里,敢違命不從者,有子,先斬其子,再斷其雙足雙手,掛於旗桿上示眾!」

穆梵正要離開,元光叫住了他,道:「對外就說這是我的主意,等回到平城,我自會向主上為你請功!」

穆梵心生感激,跪地道:「大將軍,此計是我所出,凡有毀謗,我願一力擔之!」

「你還小,將來的路很長,積毀銷骨,未必頂得住。」元光笑了笑,英挺如燕然山的臉龐充滿了魅力,道:「像這些臭不可聞的惡事,還是讓我這個老頭子來做吧!」

沒過多久,幸存的柔然族人被魏國騎兵驅趕著搬運屍體,當她們得知屍體要扔到鹿渾海,頓時變了臉色,無不渾身癱軟,哭天搶地,更有很多人喊著聽不懂的柔然語,似乎在祈禱上神拯救。

「搬不搬?」

一個年輕的婦人蜷縮著,緊緊抱住懷里尚不足六個月的嬰兒,恐懼的眼神,顫抖的雙手,表明了她現在多么的害怕,可還是對著明晃晃的刀尖搖了搖頭。

嬰兒的哭聲驟然尖利,又瞬間消失,婦人哀嚎著死命的撲過去,卻被死死按在地上砍去了雙手雙腳,然後用繩索綁著腰,高高的掛到了旗桿上。

「搬不搬?」

再次搖頭,再次砍手斷足,隨著各隊隊主的命令,凡是拒絕的全被剁了手腳,高高的懸在旗桿上,數百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任由湍湍的鮮血隨風流淌,痛苦的悲鳴和嗚咽飄盪了不知多少里,直到血流盡而死。

殘酷的虐殺終於擊潰了人們心頭的信仰,沒有人再反抗,麻木的如同牛畜般機械反復的搬運著屍體,扔到柔然族賴以生存的神湖里。

整整一天一夜,鹿渾海里漂浮的屍體一眼望不到邊際,湖畔站滿老弱婦孺,那些屍體里有他們的兒子、父親、丈夫和兄長,如今殘缺不全的浸泡在湖水里,仿佛地獄里的景象。

老人、婦女們都沒有哭,就連幾歲大的孩子也只是呆呆的望著,如同行屍走肉,徹底沒了先祖們的驕傲和野性。

此役不僅挖斷了柔然的根,還打斷了柔然的骨頭!

元沐蘭戎服颯颯,絕美的身姿倒影在朦朧的月光里,比星河還澄凈的眸子透著淡淡的哀傷,她低聲道:「師父,我知道這是國運之戰,任何的心慈手軟都會遺禍無窮。可這樣戮屍毀湖,虐殺婦孺……只怕今夜過後,我再不能安睡至天明了……」

元光走過來,輕輕的拍了拍她的頭頂,就像從小到大,每當她迷茫和困惑的時候做過的那樣,他身材頎長,壯美,如同巍峨的大鮮卑山,靜靜的看著那近六萬名柔然的俘虜,道:「征戰殺伐,總不盡是那些詩人的筆尖敘述的金戈鐵馬的鼓角橫吹曲,死傷在所難免……不過,我領軍多年,從未殺過婦人和孩童,此次不得已而為之,回京之後,自去向大和尚求法,閉門誦經,以贖己過。萬方有罪,罪止我一人,你只是聽令行事,切記不要鑽牛角尖,傷了武者的道心!」

他轉身離開,虎目里深藏的痛苦再也遮掩不住,戰爭,無論對勝利者,還是失敗者,都是人世間最殘忍的懲罰。

兩天後,西北風起,魏軍借風勢放了一把大火,在火光蔓延了整個草原的氤氳之中,驅趕六萬柔然人和數十萬頭牛羊南遷。

長長的隊伍像是折翅的候鳥,不知是誰先唱道:「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深山解谷口,白骨無人收。」

然後是數萬人的合聲:「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深山解谷口,白骨無人收。」

悲愴、蒼涼、泣血,

聞之淚下!

元光讓左衛將軍長孫炁領兩千騎兵負責押送俘虜,自帶三萬精騎連夜疾馳,繞道陰山,突然出現在三十萬鬼方軍的背後。

自長孫狄節節敗退,元瑜和西涼簽訂城下之盟,回京後立刻解除了他的職務,任命斛律提婆為領軍將軍,收攏長孫狄敗兵,然後在朔州和司州周邊,依據地形逐步誘敵深入,但敗多勝少,傷亡極大,最後堅壁清野,退守平城。

鬼方軍距離平城二十里外的御河畔扎營,一邊派出隊伍四處劫掠民戶和錢財糧草,一邊驅使這些民戶趕造攻城器械。等平城周邊百里再劫掠不到人口和物資時,以五千魏國百姓為前驅,對平城發起試探性的攻擊。

第一波箭雨把這些毫無防御的百姓殺傷了六七百人,表明城內絕不會因為憐憫而出現防守漏洞。緊跟百姓後面的鬼方軍撐著簡陋的木盾,背著裝滿土的布袋,揮舞著刀槍直接把百姓們趕下了護城河,箭矢和滾石紛紛自城頭拋出,砸死和射死的屍體很快就充塞了河道,然後是數萬鬼方軍扔下土袋,成功將護城河填平,之後借助竹飛梯和雲車,開始蟻附攻城。

作為馬背上的民族,精於騎射的鬼方軍並不擅長攻城,也沒有像北魏鮮卑族那樣進行漢化和融合,所以守城方准備充足,各類器械應有盡有,而攻城方只有最簡單的雲梯,連拋石機都造不出來幾架,還沒把巨石擲出去,就被壓得散了架,己方的兵卒砸死了幾十個,嚴重影響士氣。

統軍大將烏勒祁雖是柔然的俟利發,除可汗之外,掌控軍權,可並無太強大的軍事才能。柔然軍作戰,就是仗著兵強馬壯,人多勢眾,野戰誰也不怵,只有魏國的百保鮮卑勉強可以稱為對手。

所有陰謀詭計在絕對實力面前都是枉然,因此造成了柔然的將軍們都不愛什么戰術兵法,這也是為何元瑜看不上柔然,輕蔑的把他們稱為蠕蠕。

而平城的攻城戰徹底暴露了這一缺陷,面對北魏的帝都,城高牆堅,接連苦戰了五日,傷亡了兩萬多人,可是連牆頭都爬不上去,更別說破城而入。

烏勒祁改變策略,決定圍城,同時分兵三路,各率兩萬人,南下肆州、汾州、燕州燒殺搶掠。這樣做既可以減輕糧草壓力,也可以通過襲擾地方,逼平城里的守軍出城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