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不怕臟的刀(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653 字 2020-09-03

安休明猶豫了,他這會想要出城,其實不太難,畢竟也是修為在身的八品武者,身強體健,腿腳便利,雙方幾十萬人攪和一起,大半夜的分得清誰是自己人誰是敵人都夠難的,想要精准的抓住換了衣服的他,可能性並不大。

但問題是敵人中有好多個小宗師,若是分別把守各處,還是有一定的風險,聽這小宦者的躲一躲,未嘗不是暗度陳倉的妙計。

「前頭帶路!」

沈穆之選擇廣莫門突圍,原因很簡單,廣莫門是台城的北門,據探沒有敵軍圍困。這是典型的圍三闕一的兵法,避免城內守軍拼死抵抗,可以瓦解斗志。這正中沈穆之下懷,他沒有打算守城,外無援兵,守個死城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只要從廣莫門逃出去,沒多遠就是玄武湖,湖里是朝廷水軍的訓練基地,存儲著大量的戰船,只要奪一百艘船,就可能順長江逃出金陵這個死地。之後是跑到南邊找個地方繼續造反,或者直接投靠北魏混個一官半職,都可以慢慢的考慮。

廣莫門果然沒有敵軍,但沈穆之是知兵的人,圍三闕一不是真的放你逃跑,而是在城外埋下伏兵,銜尾追殺直到整支隊伍崩潰,再從容的收割戰果。所以他特地加重了兩翼的防守,命沈慶斷後,全軍成雁形陣略顯慌亂的往玄武湖挺進。

可奇怪的是一路上竟然沒遇到任何的阻攔,直到看見湖畔聽著的密密麻麻的戰船,還是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沈慶低聲道:「阿父,感覺有點不妙,這些船的拍竿都被拆掉了……」

沈穆之決然道:「沒了拍竿,至少還有船。留下來是等死,現下沒別的選擇了。慶兒,傳令登船!」

有了船就有了逃離金陵的希望,所有人爭先恐後的自尋船只,跳板擠得不少人掉了湖里,再游著爬著往船舷上攀登,各部主將已經約束不了部曲,聲嘶力竭的訓斥也無濟於事。沈慶拔刀殺了幾個,又命督戰隊列陣,砍了五十多個人頭,這才勉強控制住局面。

好不容易全員登船完畢,可是當這一百多艘戰船陸續啟動的時候,二十多艘小船卻被拉扯的側翻,大船也東倒西歪,無法順利航行,經查驗發現在船頭和船尾不易察覺的地方都用巨大的鉚釘和碗口粗的纖繩前後相連,若非整齊劃一的嫻熟船工,根本開不走這些船。

接到奏報的沈慶氣急敗壞,剛准備帶人把纖繩砍斷,突然看到遠處的黑暗里亮起了點點漁火,由遠及近,越來越快,呼吸之間,已經到了面前。

火船!

五十多艘火船也用纖繩連著,一頭扎進了湖畔停靠的船隊里,甚至都來不及反應,砰的一聲,沖天大火彌漫了玄武湖,無數沈氏的子弟慘叫著跳入了湖水中,仿佛沸騰的湯鍋里丟進去了千百頭著了火的豬羊,場面蔚為壯觀。

「胡麻油……船底里的艙室都是胡麻油……」

隱隱綽綽的海龍舟跟在肆虐的火船後面盤橫了玄武湖的東西兩面,映著火光,當中一船的山字旗迎風獵獵作響,船頭站著一人,渾身黑衣黑袍,雖然身材瘦小,可氣勢驚人,正是原溟海盜的盜首、現幽都軍的軍主山宗。

「放箭!」

「下水!」

鋪天蓋地的箭雨襲來,輕松的帶走一個又一個年輕的生命,數千水鬼穿著緊身水靠,拿著分水刺悄無聲息的摟住落水人的脖子,對著後腰和心口狠狠的刺進去。被火攻摧毀的沈家軍根本組織不起有力的反擊,更何況溟海盜縱橫海域,這點小場面對他們而言簡直不要太簡單,哪怕沒有火攻在先,單單以雙方的水戰實力對比,沈氏也落在絕對的下風。

血花打著旋從湖底噴射出來,不消片刻就染紅了湖面,到處漂浮的屍體夾雜著燒毀的船木。沈穆之被大火燒了發須,熏得烏黑的臉上露出英雄末路的傷感,嘆道:「天亡我沈氏……」正欲拔刀自刎,被沈慶死死抱住,然後率親衛隊拼死護著沈穆之回到了岸上,正欲覓路疾行,突然從雞籠山那邊冒出來三千人,覆舟山冒出來三千人,將他們和還在頑抗的余部團團圍住。

「殺!」

「殺!」

「殺!」

戰斗力關乎人數、裝備、訓練和心理,但最重要的是軍心,一旦部曲們的勝負心消失了,再好的裝備、再多的人數、再嚴格的訓練都是無本之木。

而沈氏經歷了圍城的惶恐,突圍的驚喜,中計的沮喪,最後落到天羅地網之中,哪里還有勝負心,扔了兵甲,四處逃竄,兵敗如山倒!

這不是戰斗,這是毫無人性的屠殺!

天光漸亮時,玄武湖的廝殺聲歸於無聞,山宗緊了緊衣領,從容的登岸,岸邊跪著的大概有一萬多被解除了武裝的沈氏兵卒,沈穆之、沈慶以下的沈氏重要族人全被生擒。

「你就是沈穆之?」

沈穆之被反綁著雙手,兩名悍卒押著他的肩膀,掙扎不得,抬起頭道:「足下嘯聚溟海,又何苦來趟金陵的渾水?門閥世族可對溟海盜素無好感,就不怕兔死狗烹,害得你這數萬兄弟全都死無葬身之地嗎?」

山宗笑道:「我以為吳興沈氏何等厲害,今日一戰,才知道厲害的只是舌頭罷了。我輩豪傑,逍遙溟海,只是看不過昏聵之君役使江東父老,今上乃仁義之主,上應天命,下合民心,溟海盜自當歸順,何必怕什么兔死狗烹的胡話?」

沈穆之離間不成,又道:「我是車騎將軍,吳興沈氏的家主,哪怕戰敗,你也不能如此折辱我……」

山宗好整以暇的把左腳踩在石頭上,手里的刀拍著腿彎,俯視著沈穆之,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面聖!」

山宗搖搖頭,道:「主上你見不到了,不過驃騎將軍倒是想念你的緊,先在這里候著吧,估計你活在世上的日子不多了,看看周遭的景致,以後到了地府,灰不溜秋的,難免會想念人間的好……」

「驃騎?」

山宗陰冷的目光讓沈穆之打了個寒顫,道:「驃騎將軍……就是被你殺盡滿門的徐郎君!」

沈穆之頹然坐地,再無反抗的心思。

鳳東來站在山宗身後,低聲問道:「這些俘虜怎么處置?」

山宗淡淡的道:「砍了腦袋,扔到玄武湖里去!」

「這……一萬多人?全殺了?」

鳳東來嚇了一跳,他素來膽大包天,可也沒想到山宗竟然敢在京城地界公開殺俘,這要是傳出去,千辛萬苦立的功勞說不定都給重新抹平了。

「怎么?」山宗笑了笑,道:「你不敢?」

這幾年山宗的脾性越來越不好琢磨,就算和他是生死兄弟的鳳東山都逐漸的不敢再和他當面戲謔,被這個笑容搞的有點忐忑,忙道:「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殺人嗎?我親自去砍……」

「好了,哪有堂堂一軍的軍副去行刑的?告訴兄弟們,除惡務盡,把這些逆賊殺光,扔到湖里去喂魚。」山宗拍了拍鳳東來的肩膀,道:「記住了,我們是郎君手里的刀,有些時候,握刀子的手臟不得,可這把刀卻不能怕自個臟了。」

鳳東來終於明白了山宗的用意,脖子後的汗毛猛的倒豎,望著他的背影,竟不由的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