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遙憶別離人(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1665 字 2020-09-03

徐佑其實很欣賞左丘守白,同樣為了復仇,他走的是一條完全不同的路,比徐佑更殘忍,更艱辛,更虛無縹緲,可他義無反顧的走了下去,直到大功告成,又毫不貪戀的自盡而死,死得坦然且從容。

徐佑永遠不會忘記,晉陵袁府那個白衣如畫、沉默寡言的少年書童棲墨,也不會忘記那個躺在他的懷里,望著窗楹外的星光,說著「徐兄,你瞧,這人間景致太美,可若是真有下輩子,我卻不願來了」的孤獨的男子。

「他求我把屍骨運回江州,埋在父母墳旁,生前不能盡孝,死後若能常伴左右,也是幸事……」徐佑的聲音里透著幾分惋惜,可以聽得出來確實如他所言,對左丘守白並無殺意,甚至還有些惺惺相惜。陸令姿的眼淚無聲的從眼角滑落,晶瑩剔透的淚水比初夏的露珠更加的清澈,可在滑落到地面的這段距離,映著月光,照出了人世間的無數血腥和苦難。

落葉滿庭階,秋風吹復起。

遙憶別離人,寂寞何堪此。

久久的沉默之後,陸令姿雙手撐著案幾站起,道:「魚道真,將軍無論如何都不肯放了,是不是?」

「是!」徐佑斬釘截鐵,身上散發出駭人的威壓,幾乎逼得陸令姿喘不過氣,道:「我屠戮沈氏滿門,婦人孺子不在少數,你若以為拿兩個孩子就可以迫我就范,實在太過愚蠢。陸天主,你是聰明人,若答應了我,留得性命,以後還有報仇的機會;若不答應,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忌!好好想想,魚道真的命,真的值得你付出這樣的代價嗎?」

「好,如將軍所言,今夜就此作罷!將軍的人頭,我日後再來取,望你多加珍重,切莫在我之前被別人所趁!」

陸令姿直接說出了藏孩子的地點,並不扭捏,也沒有再談條件。這份果斷倒是讓徐佑刮目相看,詫異道:「天主不怕我救了孩子之後,再與你為難?」他原本以為陸令姿會讓他先放自己走,再留一個手下說出孩子的所在即可,沒想到這么直接和爽快。

陸令姿道:「若是我這樣的壞人,當然要怕對方出爾反爾,可是徐將軍這樣的人,雖然狡詐難纏的可怕,卻不是卑鄙小人,至少在那些恨你入骨的敵人眼里,徐將軍言而有信,真正做出的承諾,還從沒有反悔的先例!」

所以說有個好名聲對做生意多么重要,徐佑啞然失笑,轉頭對沙三青道:「沙兄,還不快去救人?」

沙三青虎目泛紅,來不及說感謝的話,和莫夜來急奔而去。陸令姿整了整衣裙,對徐佑拱手作揖,道:「徐將軍,就此別過,守白的靈柩請你派人送到三山浦岸邊的涼亭里,自會有人去接手。」

清明解開那三人的禁制,他們狼狽的跟到陸令姿身後。走到院牆邊,縱身其上,陸令姿回眸,嫣然一笑,月光下清麗不可方物,道:「將軍可知道,當年你失陷錢塘,落在都明玉手里,是誰請托他對你照拂有加?」

徐佑淡然自立,道:「若非念及當年那份恩情,還有寧真人的面子,豈會這般輕易的放你離開?不過從今夜之後,你我恩情兩消,天主好自為之!」

「將軍錯了,我之所以從中斡旋,固然是寧真人為你求了情。可最主要的原因,是要感謝袁公甘冒大險,從黃沙獄運出了我父母的遺體,又在葛溪畔安葬……這是我報答不了的大恩大德,所以那時只有救了你的性命,好讓我那個一生只對你一個人動了心的傻妹妹不至於悲痛欲絕……」陸令姿的倩影消失在牆外,柔軟動聽的聲音傳來,道:「替我向阿元問好,就說最會畫蝶舞雙飛的阿姊對不住她。她的意中人,今生注定要死在我的手里,願她莫怪!」

徐佑恍然大悟,怪不得第一次在晉陵袁府聽袁階提起陸令姿,他的態度是既惋惜又哀嘆,當時還以為這老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風流韻事,沒想到竟然和因巫蠱案而衰敗的陸家有這么深的淵源。如此說來,袁青杞收留左丘守白也不是什么偶然,對他的身世知之甚深,只是瞞著袁階而已。

還有,之前安子道病重,台城封鎖了金陵內外,連太子都沒有確切的消息,可遠在林屋山的袁青杞卻明確的告訴徐佑,安子道已經岌岌可危,也是她的這句話直接促使徐佑放下一切進京,參與到那場驚心動魄的政變當中。

那時徐佑還驚嘆於袁青杞手里情報網的強悍,今夜才知,通知她的必定是陸令姿無疑!

天下是一張看不見的蜘蛛網,不同的人通過不同的絲線構成了自己眼前的生活,殊不知,他的前後左右,每一條絲線通往的終點,都會在某個時刻影響著、改變著並主宰著生活的結局。

徐佑舉起蘭生酒,彎腰灑地。

敬恩情,敬仇怨,敬已知的過往,敬不可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