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箭定倉垣(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3282 字 2020-09-03

AK小說 www.06ak .com,最快更新寒門貴子最新章節!

四月初二,徐佑率中軍主力沿著汳水抵達倉垣城外,此時齊嘯和葉珉尚未抵達滑台,許昌失守的消息也剛剛傳到穆梵耳中。

倉垣是北魏豫州的州治所在,曾是倉頡造字的地方,也多次作為王國的都城繁華一時,金代李汾曾有「夷門自古帝王州」的名言,夷門指的就是倉垣。

豫州刺史穆梵心急如焚,他明知單靠豫州的三萬鎮戍無法抵御楚國的各路大軍,所以收攏兵力集中防御許昌和倉垣等地。

許昌失守,穆梵並不意外,但他意外的是許昌僅僅堅持了兩天就淪陷了,按照他的計劃,許昌至少應該堅守一個月才對,可沒想到……

南人攻城和守城的能力向來在北人之上,這毋庸置疑,可再厲害也不該突然之間拉開了這么大的差距。百余年來雙方多次交手,對彼此的優勢和缺點心知肚明,毛毛蟲變成蝴蝶,那叫有章可循,可要是直接變成了鳳凰,豈不得好好想想為什么?

據許昌逃回來的部曲說,楚軍攻城用的那種威力巨大的床弩,射出的箭矢比馬槊還要粗壯,成排插入城牆,踩踏可上,若是城牆不夠堅固,單單這些弩箭就能將之摧毀,簡直聞所未聞。

而楚軍訓練之精良,也是見所未見。他們軍紀嚴明,進退有度,每接戰,少則三人,多則五人,彼此配合默契嫻熟,有人攻,有人守,互托生死,信任有加,幾乎沒有一個人臨陣退縮,看到敵人,則眼泛紅光,勇猛如虎狼,跟多年前印象中的楚軍根本判若兩人。

此外,還有他們的鎧甲,箭射不穿,刀砍不動,除非用鈍器錘擊,連甲帶人錘成碎泥,否則很難殺死,他們的刀制式別致,卻鋒利無比,長槍更加了得,刺入骨頭,可以不費力的抽出,槍桿連殺多人而不易折斷,用的弓射程遠,射速快,准確度也高……

總而言之,楚軍對魏軍已經形成了全方面的優勢,無論是訓練還是裝備,都已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穆梵默默想了很久,南人之所以發生這些超乎想象的變化,唯一的推斷,只能是那位新上任的大將軍徐佑。

左彣的翠羽軍是徐佑一手打造的嫡系,山宗的幽都軍也和徐佑脫不了干系,而徐佑自己的經歷堪稱傳奇,凄慘的摔入最低谷,卻又彗星般的崛起,這在門閥時代,簡直不可想象——沒有人能夠在失去家族的庇佑,且被貶為庶民之後,還能重新列為士族,再次屹立於門閥的巔峰。或許正是這種不可能,才造就了今時今日楚軍的強悍無匹。

站在倉垣的城頭,望著城外一眼望不到頭的十萬大軍,還有那游弋在多條互相連接的內河之上的數百斗艦,錚亮的盔甲和刀槍反射著陽光,照的人睜不開眼,那矗立在山崗之上的徐字帥旗,仿佛無形中凝聚著無法言述的威嚴和壓力。

穆梵是參軍出身,長於謀劃,卻疏於決斷,所以當得知楚國西征,又被其借道的說辭迷惑,心里打算的是先觀望觀望,等朝廷的旨意,然後再定是和是戰。可旨意還沒等到,等到的是楚軍毫不遮掩張開的獠牙,南人狡詐,以借道之名,行功伐之實,調整部署已來不及了,所以只能果斷的放棄外圍,重點防守許昌、倉垣和滑台三城。

這三座城市,從北往南,處在一條貫通了整個豫州的縱線上,幾乎遏制了從東、南兩個方向進出中原的要道。他打算集中兵力守住這三座城,以中心開花的戰術,拖住楚軍的腳步,把他們牢牢的釘死在豫州,等平城方面的援軍一到,里應外合,可謀大勝。

穆梵這個人很有戰略眼光,倉促之間,能夠斷尾求生,存人失地,以空間換時間,並積極准備著反敗為勝的計劃。若非天工坊這幾年把研究成果轉化為實際的戰斗力,說不定還真被穆梵耗死在豫州。然而這注定不是一場公平的戰爭,從雷霆砲伊始,科技生產力將逐漸主宰戰爭的勝負。

「鎮主,徐佑派了使者,要不要放他進來?」

「帶他來這里見我!」

過了片刻,使者來到城頭,早有親衛拔刀橫架脖頸,道:「跪下!還不叩見我家鎮主?」

使者佁然不動,面無懼色,雙目清澈如平湖,既不下跪,也不答話。親衛愣了愣,他原是照慣例給使者下馬威,又不能真的殺了,要殺也得聽他說明來意,再由鎮主下命令才成。可此人是不是傻子,硬挺著脖子,卻一句話不說,這戲接著怎么唱?

正猶豫著是放下刀,還是再繼續恐嚇,聽使者慢悠悠的道:「聽聞魏主復周禮,尊孔孟,以黃帝後裔自居,莫非連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淺顯道理都不懂得?」他擲地有聲的道:「刀斧加頸,嚇得住那些不知春秋大義的夷狄,卻嚇不住承繼華夏正統的衣冠士族,爾等要殺便殺,何須多言!」

親衛被他凜然不可輕犯的姿態所懾,竟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醒悟過來時惱羞成怒,刀刃往脖頸里壓了寸許,厲聲道:「殺你如殺豬狗,當耶耶不敢么?」

使者又是不言語,把親衛搞的不上不下,再次愣住,心里氣得差點就把佩刀劈砍下去了。幸好沒等太久,使者說道:「足下色厲而內荏,看似威風,實則丟得是魏主的顏面。穆刺史,你還想看貴屬的丑態到何時?」

穆梵輕咦了聲,揮手示意親衛退下,道:「觀郎君氣度,不像是只會傳話的無名之卒,可否通報姓名,現在楚國任何職?」

又是讓人難堪的停頓,使者袖手作揖,道:「在下庾騰,忝為大將軍府理曹掾!」

「哦?」穆梵算是明白了,這人是說話慢,笑道:「理曹典司法刑獄,算是霸府的緊要之職,看來庾理曹很受徐大將軍的器重……」

庾騰少年老成,每次回別人的話都要斟酌,所以顯得遲緩,道:「騰百無一用,蒙大將軍不棄,為理曹掾實屬勉為其難。」

「是嗎?」

穆梵話鋒一轉,淡淡的道:「或許是因為理曹出自庾氏,徐大將軍如今的聲勢可比曹操,卻又身如浮萍,不得不拉攏門閥以固其權位,故而濫發朝廷名器以遺足下……是也不是?」

這番話挑撥離間的味道很足,若遇到昏聵之主,說不得臨陣換將的破事都干得出來。庾騰雙手負後,微微笑道:「我大楚今有聖天子在位,明齊日月,道合四時,大將軍蒙殊常之眷,外聞政事,內謀帷幄,正當君臣同心,濟復中原,潤萬里以風雨,震肆逆以雷霆,豈會受讒言所蔽?反倒是貴國的大將軍元光,功高蓋主,上下相疑,我恐鬩牆之禍,殷鑒不遠!」

「大膽島夷!」

「放肆!」

「島夷多舌,當殺之!」

「我來!」

庾騰一席話說的城頭上的披甲將軍們人人色變,竟等不及穆梵的命令,要把他挫骨揚灰。庾騰自若道:「久聞鮮卑人自號勇士,卻沒想到只敢殺手無縛雞之力的使者。不過,我楚人不同,你們的人頭,自有十萬精卒在陣前憑武力去取!」

他身在敵營,四處殺機,卻又鎮定如常,穆梵心生敬意,攔住眾人,斥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們真的要給主上蒙羞嗎?還不退下!」

眾人眼冒怒火,可不敢不聽將令,手按刀柄,緩緩退後。穆梵請庾騰移步刺史府,這才正兒八經的把他當成了使者,問及來意,庾騰道:「大將軍深知刺史乃北朝棟梁,不想交戰傷了兩國和氣,只要刺史讓開去路,大楚願以七萬匹布帛為借路之資……」

這個價擺明沒有誠意,穆梵笑道:「不如我私人給大將軍七萬匹布帛,請大將軍越秦嶺而伐秦,豈不兩全?」

「秦嶺難越,舟車勞乏,大將軍只走倉垣道!若刺史肯讓路,除七萬匹布帛外,城里的守軍和財物、糧草、軍械皆可帶走,我軍分毫不取。」

這哪里是借道?分明是逼我逃命去呢。穆梵搖搖頭,眼神堅毅如磐石,道:「請轉告大將軍,穆某恕難從命在!」

談判宣告破裂,庾騰起身,拱手告辭,道:「大將軍有令,從我出城之時起,六個時辰內攻克倉垣,夜里風涼,請刺史自備寢具,免得為階下囚時凍傷了身子。」

穆梵哈哈大笑,道:「也請理曹轉告,有我在一日,倉垣城牢不可破。等到我中軍來援,為階下囚者,定是徐佑!」

庾騰走到門口時,頭也不回的道:「刺史若是指望埋伏在東南三十里外的那兩千騎兵,我不妨告訴刺史,領軍的戍主叫樓祛疾,昨夜已被我軍擒獲,兩千精騎盡皆被俘!」

「什么?」

穆梵渾身劇震,呆呆的望著庾騰的背影離開,久久說不出話來。

雙手被鐵鏈反縛住的樓祛疾也很苦悶,錢塘的經歷讓他倍感恥辱,所以回國後疏通關系離開了侯官曹,外放到豫州汝陽郡做了戍主。剛剛到任,還沒把郡守府的丫鬟們認識全,遇到楚軍來襲,受穆梵統一調派,放棄了汝陽郡,率兵趕赴倉垣協防。

穆梵善用奇兵,心知困守孤城是自尋死路,所以大膽給予樓祛疾兩千精騎,以馳援滑台為名,先往北,又轉往東,最後藏在東南三十里外的劉庄。

劉庄的村民早被遷移進城,且地處荒僻,沒有河道,並不在楚軍的行軍路線上,備好的糧草足可供兩千人十日之用,只等倉垣戰事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點燃城頭的烽火,樓祛疾看見烽火立刻出兵,神不知鬼不覺的摸到楚軍後方,說不定可一戰奠定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