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殺一人而三軍震(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527 字 2020-09-03

柳渠梗著脖子,很不服氣,徑自打斷徐佑的話,道:「譚司馬那是亂命!兩軍陣前,容不得菩薩心腸,若是怕殺人,別穿這身戎服,干脆去廟里當和尚好了……」

「是嗎?」徐佑平靜如淵的眸子里泛起冷冽的光芒,道:「譚卓奉我的將令,你是說,我也是亂命了?」

柳渠嘴皮子顫了顫,剛准備回答是,被廣武將軍周石亭從後面一腳踹翻在地上,斥道:「柳渠,還不閉嘴?給大將軍認個錯,保證絕無下次,大將軍不會和你計較的!」

折沖將軍曹擎也趕緊道:「是啊是啊,穆梵就算跑了,他也過不去黃河,等兄弟們追上去,還不是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柳建武素來驍勇,我們都是知道的,請大將軍再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這兩人和柳渠關系不錯,冒著觸怒徐佑的危險開口圓場,柳渠反倒不干了,騰的站起,怒道:「我沒錯!耶耶是柳氏的嫡親子弟,我看誰敢給耶耶頭上胡亂栽贓罪名……」

徐佑淡淡的道:「請節杖!」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大將軍的節杖豈能輕動,動則必殺人。周石亭和曹擎撲通跪地,拼命的叩首道:「大將軍息怒!大將軍息怒!」

其他人面面相覷,柳渠家世顯赫,平常和同僚相處時趾高氣揚,除了周石亭和曹擎並無別的知己,可這會情勢所逼,若不求情,大將軍未必真的要殺人,那就被柳渠記恨上了。

「請大將軍開恩!」

眾人紛紛跪下,徐佑的聲音如冰刀直刺人心,道:「此次西征,我們的目的是伐涼,和魏軍作戰,既為借道,也是想治一治你們的恐魏症!自先帝三次北伐失敗,多年來軍中上下,談魏色變,連什么『南人不及北人善戰』的狗屁話都說的出口,所以帶爾等來豫州瞧瞧,那魏人照樣是血肉之軀,會逃跑,會恐懼,會死——死在你們的刀下!」

他站了起來,接過清明遞來的節杖,緩緩走到柳渠身旁,道:「這是其一!其二,魏以鮮卑人為尊,漢人為賤,三個青壯漢人的性命連一頭牛都不如,更別說那些婦人和老者。百余年來,這些漢人一直逆來順受,任由鮮卑人騎在頭上作威作福,被壓榨、被奴役,鮮卑人習以為常,以為漢人都是天生的賤種,不會反抗,不會憤怒……」

堂內不少人握緊了拳頭,眼中噴出熊熊烈焰,似乎要把那些胡人燒的粉身碎骨,只不過徐佑在說話,他們不敢做聲,死死的憋著怒氣。

徐佑舉起節杖,朝南三拜,直起身子,目光掃過眾人,又道:「北魏現有六百萬戶,合計三千萬人口,其中鮮卑人不過三五百萬,其余兩千多萬的漢人流著和我們同樣的血。而他們之所以陷入如此屈辱的地獄里,是因為前魏負了他們,主昏臣庸,文官貪財,武將怕死,把黃河以北拱手讓給了索虜。今日我們來,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這些被遺棄的可憐人:大楚,沒有須臾忘記百年國恥;楚軍,是堂堂正正的仁義之師!我們不為名利,不為戰功,只為拯救萬民於水火,驅除索虜復河山!」

自神州陸沉,衣冠南渡,安師愈以殘兵敗將艱難的維系住江東半壁。這么多年過去了,人人都知道楚、魏是生死之敵,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魏作為胡人建立的國度,已經逐漸的被楚人所接受,乃至北伐失敗之後,防守江淮,平分而治,似乎成了心照不宣的既定國策,沒有人再惦記江北那數千萬漢人,沒有人再喊著恢復華夏衣冠正統,徐佑的話,是近些年首次有朝廷重臣明確的提出對魏國的戰略目標,那就是:

拯救萬民於水火,驅除索虜復河山!

周石亭跪在地上,聽得心潮澎湃,仰著頭大聲道:「節下願隨大將軍殺盡胡狗!」眾將跟著齊呼:「殺盡胡狗,復我河山!」

柳渠瞠目結舌,感受到這些同袍對徐佑的敬服和順從,突然間渾身大汗淋漓,再無絲毫桀驁,伏地不敢稍動。

徐佑等他們激動的情緒稍稍平復,道:「殺胡狗,以後有的是機會,但這次不成,是的,這次不成!豫州、洛州、濟州,你們流血犧牲打下的土地和城池,仍舊會被魏軍奪回,或者會因為和談而主動撤出……這不是懦弱,也不是無能,而是因為我們還沒有做好准備,現在不是全面北伐的良機……但是,還有下次,還有下下次,我們必定會重新站在黃河以北的所有土地之上,不再是商人、使者、奸細、俘虜或者入侵者,我們會是這片大好河山的真正主人!」

「所以,我要借西征之際,把善意的種子播撒在這里,讓老百姓看到大楚和索虜的不同。等這粒種子在他們的心里慢慢發芽,到了真正北伐的那一日,他們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那時,我們可以就地得到補給、得到兵源、得到線報、得到需要的任何東西,那時,我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擊敗索虜強大的騎兵,我們可以攻城略地,可以驅馬入蘭京……你們可知道什么樣的戰爭是注定要勝利的?那就是民心所向……」

「然而柳渠狂妄尊大,不聽將令,濫殺百姓,壞我大計。我饒得他,軍法須饒不得!」徐佑把節杖交給清明,返回正座,肅然道:「柳渠,建武將軍、郡太守,秩兩千石,因觸犯軍法,故請節杖殺之。來人,拖出去,梟首示眾三日,為藐視軍法者誡!」

柳渠腦海轟的一熱,身子癱軟在地,等被兩名近衛抓住手臂,如大夢初醒,哀聲求道:「大將軍,大將軍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求大將軍給我戴罪立功,戴罪立功……」

徐佑神色平靜,目送柳渠掙扎著被押到了刺史府外,一刀砍下,哀嚎聲立止,堂內眾將無不心驚,自此再不敢稍有逾矩。

散堂之後,譚卓苦笑道:「是我辦事不夠周全,搞到如今的局面,害得大將軍為難!」

徐佑揉了揉太陽穴,道:「沒什么為難,殺一個柳渠,柳寧還敢跟我翻臉不成?」

魯伯之憂慮道:「可柳渠畢竟是齊興郡太守,我朝從沒有督軍主帥不經奏報,臨陣斬殺一郡太守的先例,主上和謝仆射那邊,會不會?」

「中軍這群驕兵悍將,不殺人,怎么鎮得住?主上雖不知兵,卻洞察事理,你們放心。至於謝希文……」徐佑的手輕輕摸過節杖,青銅部件傳來淡淡的涼意,道:「殺了柳氏的人,他只會暗自高興,不會自找麻煩。我只是心煩,剛才那些話原該由王士弼告訴他們才是,出征前從上到下咸使聞知,哪里還會出這樣的紕漏?」

監察司現在已經搞出了成熟的洗腦程序,先曉以大義,再構建理想,然後把個人的前程和國家民族的前程勾連一起,讓軍隊知道為什么而戰,又如何去戰,這樣才能顧全大局,不至於因為戰術需要而拖累了戰略大局。

徐佑決然道:「等西征結束,必須把中軍改制的事提上議程,你們兩人心里要有數,中軍要動大刀子,要得罪很多人,但是不管遇到多么大的阻力,必須參照翠羽軍的成例,規范操練制度,健全軍法條例,打爛這些門閥子弟的舊習氣……」

譚卓和魯伯之同時起身,鄭重其事的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