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暴雨如注,烏雲壓城,他還是照常坐在後花園湖心島的涼亭里,一壺酒,一張幾,獨坐到天明。
「祭酒在金陵時,似乎沒有這個習慣……」
涼亭里不知何時多了一人,何濡沒有回頭,淡淡的道:「人總是會變的,比如女郎,當年何等的煙視媚行,誰能想到,會在七郎身邊完全收斂了性子呢?」
「哦,祭酒猜到我會來?」
「或許是你,或許是別人,太尉總要殺了我,才好堵住門閥世族的口……」
魚道真的身影依舊隱藏著黑暗里,雷聲雨聲掩蓋了她的聲音,卻又能清晰的傳入到何濡的耳朵里。
「祭酒錯了,小郎並沒有殺你的打算。」
何濡的背影突然僵硬了一下,聲音也變得有些奇怪,道:「太尉想明白了?」
魚道真沉默了片刻,嘆道:「和祭酒說話,真是不能有半點分心……是,與其把命運交給旁人手里,受那些蠢物們的操控,不如取而代之……」
這次輪到何濡沉默了,誰也猜不到他此刻心里想著什么,過了一會,道:「你不惜犯險來見我,所為何事?」
「為了於忠……」魚道真說了經過。
「太尉要於忠做什么?」
「這非我能知,祭酒若有興趣知道答案,可修書一封,我帶回去轉呈小郎。」
何濡淡然道:「我已叛出大將軍府,祭酒這個稱呼不要再提。不過,我欠太尉的,此事,我可以幫忙……」
隔日,何濡在府內宴客時醉酒,酩酊中隱約說了句「該殺於忠了……」
這話故意泄露出去,於忠得知後頗為驚恐。有李琇被殺的先例,他的身份地位,遠遠不能和李琇比,當晚主動聯絡秘府,表示可以歸順。
讓秘府都覺得棘手的事,何濡只用一句話就搞定了。
凶名至此,夫復何憾?
至於為何要殺於忠?
邏輯完全可以自洽。
相關人等都心知肚明,何濡出賣了於忠,讓於忠受到了侯官曹的猜疑,幾乎毀掉了在北魏的前程,這是死仇,何濡要提防於忠背後捅刀子,他站穩了腳,先下手殺人是情理之中的事。
又過一日,於忠從屯田曹散值,府里的馬車早等候在外,他和同僚打過招呼,彎腰上車。
行至半途,十字路口突然有驚馬狂奔,和於忠的車駕撞到一起,很過路過的百姓紛紛圍了過來,抬馬車的抬馬車,救人的救人,整個路口徹底亂了套。
於府的部曲制住了驚馬,又從別處找了輛馬車,於忠上車後繼續回府,卻沒人發現這個於忠只是身高衣服妝發相似而已,同時,又有一輛馬車經過,不見停留,直驅城門。
「站住!」
侯官曹的白鷺攔住了城門口的這輛馬車,檢查後發現並沒有於忠,心知不對,急忙調人闖入了於忠府,結果也沒找到於忠的影子。
真正的於忠其實根本沒上馬車,由秘府接應,換了衣服混入擁擠的人潮里,悄然離去。
鸞鳥得到手下人的匯報,簡直怒不可遏,她倒不是在意於忠的死活,而是在平城,在侯官曹的嚴密監控下,秘府竟然能順利把於忠這樣一個大活人帶走,實在太傷顏面,也由此開始了對侯官曹長達半年之久的整頓,精簡人員,提高質量,力求不被秘府壓過一頭。
經過大半個月的輾轉,於忠安全抵達金陵,見到徐佑後直接匍匐跪地,親吻腳背,以示鮮卑人最大的臣服。
以前的於忠,說是投靠,但他有侯官曹的身份,有於氏子弟的光環,有鮮卑貴族的傲氣,對徐佑更多的是追隨者和合作者的心態。
這次被何濡直接死亡威脅,心態崩了,再無退路可走,生死操於人手,只能伏低做小,甘願為奴為仆。
胡人的脾性向來如此,欺軟怕硬,你只要夠硬,他就能夠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