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 / 2)

衡門之下 天如玉 2593 字 2020-08-30

越是如此,越是叫人忌憚,仿佛他隨時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一般。

棲遲不知他們說了什么,只覺得突厥女抓她更緊了,腳步在動,仿若想逃,鐵鉤抵得更近。

她不得不被迫昂起頭。

伏廷又是一句傳來,聲音沉靜,簡短有力,毫無波瀾。

棲遲聽著那突厥女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接著突厥女忽而松了鐵鉤,用力拉她上車。

車又駛出時,她才明白,這突厥女是要帶著她繼續潛逃了。

入夜時,棲遲被拽下車。

頭頂有月,慘白的一片月光。

她被按著坐在樹下,那突厥女始終親自守著她,大約以為她嬌弱,倒是沒給她捆手捆腳。

那幾個男人影子一樣聚過來,聽突厥女低低說了一句,又全散去。

只剩下她與突厥女二人,在這月色里相對。

她暗暗思索著,到現在沒再聽見過伏廷的聲音,竟要懷疑先前所聞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就算如此,新露和秋霜應當也及時去找人了,只要她能拖延住,便多出一分勝算。

月影拖曳,漸漸轉淡。

即使很冷,突厥女也沒生火,應當是怕引來追兵。

她坐在棲遲對面,鐵鉤不偏不倚,鉤尖對著她腳踝。

棲遲撐著精神,等著她睡去。

但見她如此防范,恐怕一動也會引來她下手,只能耐心等著時機。

不知多久,她兩腳都已僵住,悄悄看一眼頭頂,月色已經隱去了。

也許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她暗暗想:府中也許已經亂作一團了,阿硯必然擔心壞了。

忽的身前人影一動。

突厥女拔地而起。

她一驚,看著那身影。

突厥女扯著她起來,左右走了幾步,口中低低說了句什么,如同低罵。

棲遲忽而想起來,之前出去的那幾個男人,到現在一個也沒回來。

罵完了,突厥女又低吼一聲,如同發狂一般。

棲遲頸上一涼,又被她手中鐵鉤抵住了,只聽見她又急又快地說了幾句,鐵鉤在頸邊比了又比。

好幾次,棲遲懷疑她下一刻便要鉤下去,不知為何,她卻又忍住了。

「你是他什么人?」忽來一句,突厥女威脅著她問。

棲遲才發現她是會說漢話的。

她不露聲色,有一會兒才回:「哪個他?」

「姓伏的!」

「我不認識什么姓伏的,」她低低說:「我只不過一介商戶罷了。」

突厥女咬牙切齒:「最好是真的,若非見你還有點用……」她冷笑一聲,沒說下去。

棲遲說:「我自然有用,北地正興民生,扶持商戶,我家纏萬貫,頗受重視。你若殺了我,只會叫如我等這般富戶愈發貼近安北都護府,以後皆對都護府大力出資支持,對你們又有什么好處。」

昏暗里,突厥女似被她說住了,罵了句突厥語。

棲遲不再多說,說多了也怕刺激了她。

突厥女喘了兩口氣,又朝左右看了一眼,終於接受了等不到同伴回來的事實了,不再久留,揪住她便往前走。

棲遲抵不過她力氣,被拽著,跌跌撞撞,再下去,已不知身在何處。

等察覺到一絲青白時,才發現天已泛出魚肚白。

突厥女扯著她進了一片茂密的枯樹林。

雜草叢生,碎石遍地,一棵一棵的樹光禿禿的還未長出新葉,在這天色里猶如嶙峋斑駁的精怪。

突厥女停住了,嘴里冒出一句,似是又罵了一句。

棲遲猜她是迷路了。

她自己也迷路了。

沒來由地想起上次遇險。

她問伏廷,迷路了該如何?

他說跟著他。

她心說,他在哪,該怎么跟。

忽而一聲,自外傳來。

突厥女頓時又將她挾緊了。

是伏廷的聲音。

棲遲眼睛動了動,依然分不清他所在。

心卻漸漸扯緊了。

……

伏廷倚在樹後,左右都已包抄而至。

他沉著雙眼,盯著林中若隱若現的身影,將刀輕輕收入腰後鞘中。

上面還沾著血,是其他幾個探子的血。

等到今日才等到這幾條魚再入網,但原定的安排卻被打亂了。

因為棲遲被挾持,他不得不耐著性子慢慢來。

羅小義在另一邊樹後,悄悄看他一眼,只看到他沉凝的側臉。

心想他三哥實在沉得住氣,簡直是布了陣似的在與這群突厥狗周旋。

天上又亮了一分時,棲遲已經感覺到突厥女拿鉤子的手松了一分。

剛猜她是疲憊到松懈了,她又陡然拿緊了。

她口中低低說了句突厥語,竟還冷笑了一聲。

意識到無法再耗下去了,她拖著棲遲不管不顧地往一個方向走。

棲遲一夜水米未進,口干舌燥,已有些沒力氣了。

突厥女也沒好到哪里去,走了沒幾步就開始喘氣。

她不明白,為何每次入瀚海府都會被追捕,那姓伏的究竟有什么本事,次次都能防得如此嚴密。

遲早,遲早要將他置於死地。

時有時無的腳步聲跟著。

突厥女喘息漸亂,挾著棲遲一路回避,越走越深。

忽覺四下無聲,已經走到一片空曠地里。

意識到時已經晚了,破空一聲呼嘯。

霍然飛來一箭。

棲遲只覺耳側似掠過了一道風,甚至擦過了她的鬢發。

緊接著,又是一箭,中了頸邊持鐵鉤的手臂。

身上一輕,突厥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連聲音都沒發出。

她幾乎立即就朝前跑了出去。

沒幾步,有人大步而至,一把抓住了她。

棲遲一眼看到他的臉,下意識就抓住了他衣袖。

伏廷一手持弓,一手拉住她,掃一眼地上的突厥女,說:「走。」

她緊緊跟著他,直到出了林外,才停下。

「不是叫你不要出府?」他沉聲問。

棲遲一時無話可說,總不能說是出來做買賣的,只好抿了抿唇,輕輕說:「我錯了。」

伏廷看她鬢發已亂,衣裙臟污,一張臉發著白,也說不出什么責怪的話來,抓著她的手太緊,至此才松了些。

棲遲手撫一下鬢發,看他一眼:「方才你的箭差半寸,我就死了。」

「有我在你死不了。」他拉著她,往前又走了一段,看見了他的馬。

他扔下弓,從馬腹下摸出一只水囊遞給她。

棲遲接過來,擰開喝了兩口,才算好受了一些。

伏廷將水囊拿過去,拖著她站到馬鞍前,兩眼盯著她:「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她咽下口中水,點了下頭:「知道,那個傷了你的突厥女。」

他問:「你不害怕?」

「我說過,我會習以為常。」

伏廷記了起來,曾在冰湖邊,她說過。

棲遲嗅到他身上隱約的血腥味,又看到他馬上兵器齊備,似是早就准備好的:「你早就等著了?」

他沒作聲,就是默認了。

她心說還以為是特地來救她的,原來是剛好遇上罷了。

「若我再出事,你會不會特地來救我?」

伏廷不禁皺了下眉:「你很想出事?」

棲遲心說不想。

她看了看他臉,又問:「你怎會突厥語?」

「為了防敵。」他站直一些,看她兩眼,忽而察覺到她是想借著說話盡快回緩。

「那你昨日最後,與那突厥女說了什么?」棲遲又問一句。

她記得這句話後,突厥女就改了主意,帶上她潛逃了。

伏廷漆黑的眼一動:「一句威脅罷了。」

他轉頭,去看林中的人有沒有出來。

回想著當時他說的話,的確只是一句威脅罷了。

他說的是:你敢動她一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