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1 / 2)

衡門之下 天如玉 2419 字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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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棲遲坐在原處沒動,在恢復體力,也在看著曹玉林。

她剛才說,她曾被突厥軍俘虜過。

「你的傷,就是在那時候留下的?」

盡管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還是問了這一句,因為倘若不是如此,她就不會提起這一段。

曹玉林點頭,想起黑暗里看不清楚,又開了口:「是。」

她挪動一下,像一個遲緩的老人,艱難地伸出手去門口,拖著一具屍體用力一拽,擋在門前。

棲遲看得驚懼,但此時此刻,更擔憂她的狀況。

曹玉林忙完這個,才靠在旁邊接著道:「俘虜我的就是剛才聽到的那個右將軍,阿史那堅……」

那是當年最慘的一戰。

全境八府十四州都被瘟疫禍害了一遍,軍民死傷無數,突厥長驅直入攻下了四州,洗劫一空,再往前就要深入腹地。

伏廷領著只有突厥一半的人馬堅守不退,她在去支援的路上遭到重兵埋伏。

為了拖住這股兵力,他們只能力戰到底,最後除去戰死的,她手上活著的一百八十六個部下也一並被俘。

「他們想從我口中套出軍情,我不說,就在我眼前一個一個虐殺我的人……我只能忍著,眼睜睜地看著。」

「一夜不到,一百八十六人……最後輪到我。」

「阿史那堅羞辱我身為女人領軍,將我賞給虐殺了我手下的那些人。我不從,趁機殺了他們其中一個,他們全都對我舉起了刀……」她的聲音詭異地平靜:「一刀又一刀……他們說要讓我永遠留著恥辱,在我胸口上割上了突厥文,寫的是突厥奴。」

「最後放話說第二天我還活著,等著我的就是被所有突厥人蹂躪,然後……」

「別說了。」棲遲打斷她,聲音發顫:「別說了阿嬋。」

雖然她說的簡略,只這幾句,她已經聽不下去了。

「然後三哥就來了。」

棲遲一怔。

想到那些場景,再聽到這一句,仿若轉機,甚至都振奮了一下。

曹玉林似陷在了回憶里,喘著氣說:「是三哥殺入營中救了我。」

身上挨了多少刀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她衣裳破碎,渾身是血。

她被懸掛在營中的高木上,地上到處是與她一同出生入死的北地將士,眼前血紅模糊,嘴里含著血肉,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所有經過的突厥兵都能對著她嘲笑唾棄。

就在當晚,伏廷領著人殺至。

其實當時他手上的兵力已經不多,為了救人,他讓羅小義率軍假裝襲營,引走了阿史那堅。

後來曹玉林才知道,那一晚伏廷只帶了二十人,本意是解救了他們後,便可以一同殺出來,可是短短幾個時辰,等待他的便是滿營的鮮血和殘軀。

在看到曹玉林模樣的那刻,他腳下轉了向。

那是曹玉林第一回看到伏廷發怒,他的本意是救人,卻生生變成了屠營。

其余人解下她匆忙出營時,伏廷孤身一人殺回營中,一口氣斬殺了百余人。

直至半道,他渾身浴血地拖著砍下的突厥軍旗追上來,蓋在她身上。

「曹玉林,可還活著!」

她應了一聲:「三哥,我還活著。」

「好,」他說:「否則我對不起小義。」

曹玉林說:「不要告訴他……」

那之後,她就離開了軍中。

所有人都以為她只是作戰受了傷,不得不離軍休養。

傷結了疤,突厥奴的字樣被她自己劃去了,又結一層疤。

胸幾乎已毀了,那里血肉模糊,猙獰可怖,再也不是個女人模樣。

但這些都沒什么,至少她還活著,比起慘死的一百八十六人,已經算好的了。

她的傷好了,卻開始怯步於軍營。

伏廷不止一次說過她隨時可以回到軍中,她都拒絕了。

她以為自己在外面或許用處還大一些,可以游走於各處搜集突厥情報,仍可以效力軍中,仍可以對付突厥。

傷似乎都好了。

直到上次在古葉城里,在確認對方是突厥軍後,又聽到右將軍這個稱號時,她才發現沒有。

縱使她還能若無其事地搜集突厥情報,面對突厥軍,當初的事就又活了,所有死去的人都在眼前,身上的傷就會做疼,提醒她那些都還沒有過去。

她長話短說,靠在那里,像個枯槁的朽木:「嫂嫂如今都知道了,這道關我沒邁過去,已是個廢人了。」

棲遲忽然撐著起來了,摸到她的手,很涼,用力拽了一下:「阿嬋,這不是你的錯。不管你是不是廢人,我們都得繼續逃命。」

外面混亂卷來,有馬蹄聲,有刀兵聲,她們根本沒有時間緬懷過去。

榆溪州的城牆上,火把熊熊。

城有東西兩道城門,西城門已被攻破,東面城門上守城的士兵眼看著城中已經燃起戰火,卻還得堅守在城頭上,無不握緊了手中兵戈。

北地將士,從未有畏懼突厥的,哪怕只是一屆城頭守軍。

但職責所在,他們只能堅守在此處,守著退避到這里的百姓。

後半夜濃烈的黑暗還未過去,風吹著濃重的煙熏火燎味鑽入鼻尖,忽然城頭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呼。

在這寂靜而又沉重的時刻,本不該出聲,但那人不僅出了聲,還推了一下身邊的人,示意同伴往前看。

遠處,一道焰火沖天而起。

守城官頓時大喊:「八方令!大都護下八方令了!」

城下遠處,一行黑壓壓的人馬正在接近。

夜色里,傳來一道高昂的喊聲:「瀚海府兵馬至!」

城門口清空,城門轟然開啟。

先頭部隊兩千人馬暗流般沖入,急切的馬蹄聲幾乎要震碎街道磚石。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最前列的黑亮戰馬,馬上的人玄甲凜冽,一手已經抽出了刀,徑自沖了過去。

……

城中激戰最嚴重的地方便是各處官署。

守軍本該順利擋住這批突厥軍,但眼下卻投鼠忌器。

煙火浸漫的長道,兩軍對壘,守軍持兵在退,只因眼前突厥騎兵的彎刀下押著三個人。

那是賀蘭都督夫人、幽陵都督夫人和陰山都督夫人。

六州都督夫人被抓了一半,他們不得不謹慎。

驀地飛來一支飛箭,正中其中一名突厥騎兵手臂。

頓時人群松動,陰山都督夫人驚呼一聲躲避,守軍趕緊上前搶人。

隆隆馬蹄聲響,前後包抄而至。

仰賴棲遲砸錢,瀚海府擴軍後訓練過一支精銳,個個目力過人,最善多變應襲。

今日點來的,個個都是這批人,正好派上用場。

只憑殘余火光照明,一箭射出,余箭已至,百步穿楊。

緊隨其後的是倏然齊整的抽刀聲。

……

一波既滅,另一波還未平。

伏廷一手扯韁,一手從一個突厥兵身上抽回刀。

天光將亮,淋漓的鮮血順著刀沿一滴一滴落在石板街上,風卷硝煙里似在數著流逝的時間。

旁邊就是那間魚形商號的醫舍,連門扉都沾了血跡。

「問清楚了?」他緊著喉問。

羅小義解決了手上的突厥兵,喘著氣過來:「問了,追嫂嫂的不是他們,阿嬋一定帶著嫂嫂躲開了。」

「搜!」伏廷聲冷如刀,割開凌晨的涼風:「入城的,一個不留。」

棲遲早已身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