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2 / 2)

衡門之下 天如玉 3772 字 2020-08-30

棲遲作為大都護夫人,露個面也沒什么,但她先看了眼那里的人影。

伏廷站在她對面,背臨著另一間軍帳,周身都披著暮色,軍服蟒黑,以至於仆固辛雲從他前方過來,完全沒留意到他。

他不動聲色地站著,臉沖中軍大帳的方向偏一下。

棲遲攏著手,又看了一眼。

他的臉仍往那里一偏,退後兩步,從兩間軍帳中間穿過去走了。

她將目光轉到仆固辛雲身上,看著暮色里少女朦朧的臉,找了個理由說:「不了,我近幾個月都要少吹風。」

仆固辛雲被提醒了,再請她跟害了她一樣,不自在道:「是,辛雲冒昧,我去轉告曹將軍。」

棲遲目視她轉過軍帳,往篝火旁去了,轉頭朝前走。

一路到了中軍大帳前,守門的兵已不在了,她手在簾縫處摸一下,掀開些走了進去。

一進去就撞上一副胸膛,伏廷就立在門邊等著她,面對著帳門。

「生氣了?」他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下來,壓得低沉。

棲遲反問:「氣什么?」

他走前還特地問了大夫,有理有據的,她還能說什么。說到底也是為了北地,難道要說他浪費了她花的錢不成?

何況他還好好的,也不算是浪費。

「那就是沒氣了。」他一只手臂伸過來:「幫我一下。」

棲遲低頭看了一眼,帳外篝火的光亮映進來,他卷著衣袖,小臂上包扎的帶子散了,另一只手在系著,早已不再滲血,只是還有些腫高。

她咬了下唇,終是抬手幫他系上了。

伏廷那條手臂送到嘴邊咬著扯緊,另一只手摟住她腰一收,就將她抱住了。

棲遲一下撞進他懷里,心口也跟著撞一下。

他頭低了下來,含住她的唇,剛包扎好的手伸出去拉上帳門。

棲遲抱住他的腰,感覺帳門始終沒能拉好,外面有巡邏的士兵經過,眼角余光甚至能從簾縫里瞥見他們手里的兵戈,她心跳得更快。

終於,他將帳門拉上了,兩只手騰了出來,伸過來,一把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棲遲不想他手上吃力,雙臂摟住他脖子,墊著腳迎合。

伏廷低著頭,彼此連在一起難舍難分,她呼吸急促,從舌根到頭頂都是麻的。

帳外仆固京的聲音在問:「大都護呢?」

身上胡衣被拉扯半褪,伏廷的唇舌落在她頸邊。

棲遲想起他曾說過營中能聽見,緊緊纏在他身上,咬著唇,雙臂摟緊他脖子,貼著他肩窩的側臉微熱。

熊熊火光在軍帳上投出帳外經過的一道道人影,腳步聲混著說話聲,外面無比熱鬧。

他將她按向自己的腰,抱著她往榻邊走。

忽明忽暗的光亮描摹著彼此。

棲遲越發緊攀住他,短短幾步,到那張行軍榻前,身已軟綿無力。

伏廷將她放在榻上,卻又生生停了,嘴銜著她耳垂,低低說:再多休養一陣子。

他可以在她面前拋去自制,也可以為她全然克制。

棲遲雪白的手臂露了出來,摟著他頸,撫著他結實賁張的肩背,指尖插入他的發,埋首在他肩頭,一口一口地呼吸。

軍中禁酒,盡管如此,熱鬧也持續了大半夜。

第二日一早,棲遲自榻上起身,發現原本兩張分開放的行軍榻是並在一處的,合成了一張床一樣。

至於伏廷何時弄的,竟沒察覺,只記得昨晚被他抱著睡了一夜。

身旁已空,他早已經起了。

她穿好衣服,掀簾出去,外面人馬忙碌,往來穿梭,輜重糧草都已收整上車,戰馬被陸續牽出,還有不少人在收拾營帳。

伏廷在營地另一頭與曹玉林說著話,眼睛一看到她就停了,沖曹玉林點了個頭。

曹玉林抱拳,轉身走了。

伏廷轉身朝大帳走來。

「就要走了。」他站定了說。

棲遲嗯一聲,看他下巴刮得干干凈凈,身上胡服緊束,袖口也系地好好的,將她給他包扎的傷處遮蓋了。

「好像我起的最晚。」

他朝左右看一眼,低聲說:「那又如何,大都護夫人不走,誰敢走?」

棲遲目光微動,抬手撩了下鬢邊發絲,藏了唇邊的點點笑意,轉頭回帳去准備。

天陰沉,風呼凜凜。

全軍拔營。

等棲遲系上披風坐入車中時,新露已經抱著孩子在等著了。

李硯准備騎馬隨軍而行,牽著馬過來,先探身進車逗弄了一下裹成小粽子似的弟弟,再對棲遲道:「姑姑,應當不久就能回瀚海府了吧?」

棲遲眼一動,想起瀚海府里的事,又若無其事地沖他笑笑:「應該是。」

有伏廷在,再回去她倒沒那么擔心。

……

馬車外,眾人上馬啟程,踏過荒原,先往榆溪州方向而行。

伏廷打馬要去車邊時,羅小義跟了上來,他環顧左右,低低道:「三哥,這場仗是打完了,可那幕後的『幫手』呢,就這么算了?」

與突厥從對峙到如今,大半年都下來了,論打仗卻就這么幾場,可錯一步便凶險萬分,榆溪州中還遭了這樣的傷亡損失,若非有人相助突厥,以瀚海府如今兵力,豈會讓突厥如此猖狂,想想便可恨。

伏廷沉聲說:「當然不能就這么算了。」

何止,還必然要揪出來。

羅小義又朝左右看了看,歪著頭靠過來:「三哥可是有計較了?否則你當時何必叫我突然去榆溪州的後方安置一批兵馬呢,現在越想越覺得你是算好的。」

伏廷問:「你覺得他們是如何憑空出現的?」

羅小義轉著眼珠盤算:「突厥狗都被擋在邊境,前面進不來,又不能飛進來,總不會是……」話到此處一頓,眼珠睜圓,「莫非是從後方?」

不然他何必在榆溪州的後方兵馬設伏,還一攔一個准。

伏廷頷首。

羅小義額上都要冒出汗來,扯著馬韁,挨他更近:「可是後方是咱們北地腹地,再往後就是中原,他們如何能先越過咱們這關進入那里再過來?」

「還有別的地方。」他忽然說。

「別的地方?」羅小義望天,回憶著榆溪州的地圖。

榆溪州地勢狹長,縱呈三角與突厥交界,其後背倚北地大片疆土,連通中原要道,而三角的另一面卻也算是個邊界,搭界的也是自己人的地盤。

他恍然道:「還有別的都護府。」

伏廷看他一眼:「一個能給他們提供陌刀,人馬接應的勢力,必然有兵馬。」

羅小義一驚,下意識道:「他們怎么敢,那可是叛國重罪啊!」

「死無對證,什么也沒搜出來,又如何說人家叛國?」

羅小義皺緊了眉。

伏廷說:「我已叫曹玉林暗中查探,未出結果前不要聲張。」

原本他也只是懷疑,幫助突厥混入城中縱火的是自後方而來的胡人,還能懷疑是北地內出了內賊,但出現陌刀和那群弓箭兵時,他便留了心。

羅小義不禁朝前看了一眼,曹玉林換回了慣常穿的黑衣,騎著馬在馬車旁前行。

這事關系重大,的確不能隨意聲張,人家都護府的名字都含在嘴里了,他又忍回去了。

看到馬車時,他忽然想起前事:「先前瀚海府也混入了突厥人行刺,這兩件事可有關聯?」

伏廷果斷說:「沒有。」

「三哥為何說得如此篤定?」

「因為一個要我贏,一個要我輸。」

瀚海府里的事直接推在了突厥身上,不管當時行刺是造成棲遲出事還是李硯出事,都會讓他更恨突厥,勢必會英勇殺敵。而幫助突厥卻是明擺著要他輸去這一戰。

二者之間也許有關聯,但他們的目的不同。

他看了眼馬車,心想這件事也要揪出來。

好在不管如何,北地終是擋住了突厥,讓全境安然度過了收成期。

人馬過了荒原,上了寬闊平整的直道,暫時停住。

後方一路送行至此的仆固部該辭行歸部了。

仆固京領著仆固辛雲打馬過來,向伏廷見禮辭行。

棲遲忽聽見外面李硯驚詫地說了句「好多人」,揭簾看出去,目光一凝,也頗為詫異。

直道兩側站了許多百姓,看起來都是附近的游牧部族,騎著馬,攜兒帶女地趕來,即使被大軍隔絕,眼神卻分外殷切,紛紛向隊伍按懷見禮。

伏廷仍在馬車後方,仆固京已與他說完話,領著孫女就要走了。

仆固辛雲忽然停頓一下,因為有什么從她眼前飛了過去,輕輕落在了伏廷身上。

道旁有坐在馬上的胡女咯咯笑著,舉起的手剛收回去,一只手兜著胡衣衣擺。

棲遲順著往地上看了一眼,那原來是朵花。

一朵之後,緊接著就有跟多的胡女抬手,從兜著的衣擺上,藏著的袖口中,提著的布袋里,拿出一朵又一朵的花,朝隊伍里扔進來。

有些落在了將士們身上,大多都是往伏廷身上扔的。

就連仆固辛雲身上都被連帶著落了幾朵,她看了眼伏廷,垂著頭,打馬跟上祖父,行向隊尾。

道旁百姓無人關心他們離去,所有人眼里只有這支軍隊,以及軍隊中的大都護,女人們在笑,男人們在吆喝壯威。

羅小義身上也落了兩朵,原本還嚴肅的一張臉也被弄得緩和不少,朝馬車看一眼,又看看他三哥,摸著鼻子笑了笑。

伏廷卻像是見怪不怪,手一拂,落在軍服上的花就被他拂掉了。

「這是做什么?」她輕輕問。

曹玉林在旁司空見慣一般道:「嫂嫂不必在意,這是胡女的傳統,往英勇的男人身上扔花,表達愛慕,也是敬仰。三哥此戰得勝,保了他們安然無恙,他們是在感激。」

棲遲眼光輕轉,看向伏廷的身影,心說原來這才是北地情郎的場面。

伏廷一眼就捉到了她視線,韁繩一扯,打馬過來,一面揮手下令繼續前行。

行進時,仍不斷有花飛落。

從他身上跌落在地,被馬蹄踩過,碾入土里。

胡女們不覺無情,她們仰望這樣的英雄,並不奢求被青睞。

風過馬嘶,卷了一朵,飄入車中,落在棲遲腳邊。

她拿起來看了看,不知是什么花,粉紫圓苞,竟然在這寒季里還未凋謝,難怪適合贈予英勇之人。

窗前曹玉林和李硯皆退去,給伏廷讓開位置。

棲遲拈花在指,抬起頭,看到他跨馬而來的身影,作弄心起,手一拋,朝他那里丟了過去。

伏廷手一伸,接住了。

她微怔,沒料到他就這么接住了。

緊接著就看見他拿了那花在手里,眼看著她,漆黑的眼底似多了層暗流,藏了些不言而喻的東西,而後嘴角動了動,仿若似笑非笑。

不知其他人有沒有看到,棲遲眼珠輕轉,半掩簾布,搭著胳膊,擱在窗格上。

忽有什么落了下來。

若非那些胡部百姓已被甩在後面,她還以為又是花,抬眼,鼻尖一涼。

天空灰藍,呼嘯的北風卷著雪屑,打著旋地落了下來。

北地的冬日漫長,早已到來,但直到落雪,才能算得上是嚴嚴寒冬。

她撫了下鼻尖說:「下雪了,嚴冬到了。」

眼前按上一只手,伏廷自馬上俯身,看著她雙眼:「北地此後都不會再有嚴冬了。」

畢竟最嚴寒的長冬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