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1 / 2)

衡門之下 天如玉 2878 字 2020-08-30

AK小說 www.06ak .com,最快更新衡門之下最新章節!

第八十四章

光王府迎回了久違的主人。

雖然已離開很久,但府中一切如舊。

一群老仆將四下都灑掃過了,府兵嚴嚴實實地守在了各處。

棲遲入了府,連披風都未解,先帶著李硯去了祠堂。

這里終日有人照料著,香案潔凈如新,牌位前的供品都是每日必換,一截香煙裊裊地豎在壇中。

棲遲說:「我現在就將路上提到的緣由告訴你。」

李硯早有准備,添了柱香,站在一邊看著她,認真地聽著。

棲遲說地很慢,也很簡練。

光王府的遭遇,聖人如今的態度……

話沒有說多久,李硯卻像是聽了很久,一番話入耳,他臉上已滿是震驚:「父王他……」

棲遲看著他,又輕又緩地點了個頭。

李硯後退兩步,眼神茫茫然一片空洞,腦中還有當初父王將他牢牢護在身下的記憶,之後就只剩下父王躺在榻上的畫面,纏綿日久的病榻,日益萎靡的面容,一日日消磨掉了外人口中贊為「玉人」的光王。

以往邕王世子帶頭罵他是掃把星,他也以為自己是最晦氣的,出生沒了母親,後來沒了父親,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落在了他頭上。

原來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他驚愕之後,陡然捏緊了拳,轉身就跪了下去,面朝上方牌位,重重地磕了幾個頭,抬起時額頭上已紅,甚至有了血印子。

棲遲抽了帕子過去,給他輕輕擦了擦,在親口告訴侄子這些話後,她自己反而很平靜。

「恨嗎?」

李硯拳握得關節作響,眼中泛著水光,說不出話來。

棲遲抬手按住了他肩:「恨也要忍著,光王府還無力報仇,你現在能做的,只有盡力保全你自己。」

李硯終於抬起頭來,無聲哽咽。

棲遲默默看著,明白他眼下心里有多難受,自己也一樣,也只能由著他熬到平復。

許久,李硯如夢方醒,抬袖在眼下一擦,站了起來,忽的豎起三指,對著祖父母和父母的牌位,嘶啞著聲道:「今日所知,永世不忘。」

哪怕還無法討回公道,哪怕永遠也討不回公道,他也絕不會忘了他父王和光王府經受的一切。

棲遲看著他站在身側,如今越發輕易的從他身上看到了哥哥的影子,她自袖中摸出那枚私印遞給他:「光王府的兵馬只能由光王親自調動,你尚無資格動用,但皆由我光王府所養,憑你父王私印,若遇急難,讓他們保你一程應當不難。」

李硯雙手接了過來,摩挲了一下上面的刻字,又想起父王,紅著眼看著她:「姑姑為我一路籌謀至今,卻不妨天家早已鋒戈相向,事已至此,到此刻您也仍顧念著我,真值得嗎?」

她蹙眉:「說什么胡話。」

李硯垂了下頭,又抬起來,攥著印章道:「不是胡話,若天家執意要這光州,我便給他好了,父王已沒了,我不能再連累姑姑。」

「交出封地就會被送去長安,圈養在聖人腳下。」棲遲低著聲,臉冷下來:「在他耳目下,一旦被發覺你已知曉你父王往事,只有死路一條。你別忘了,當初那次山洪若不是你父王以命相護,你也早就一並死了。那位何等心思,這兩年未動你,只不過因為你倚靠已倒,不值一提,如今已變了形勢,他豈會還一直留著你。」

李硯點頭,眼眶更紅:「正因知道,我才更不想拖累姑姑,姑姑已有自己的家,不應再背負著我這樣的負擔……」

「那我就該看著你去死嗎!」棲遲霍然低斥。

李硯話被一斷,再無他言。

是,若是今朝他與姑姑位置對換,他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明知不該卻仍不舍,這不就是血親的意義嗎?

他只是覺得愧對姑父和弟弟,要盡力保他的不只是他的姑姑,還是他姑父的妻子,他弟弟的母親,叫他如何能無動於衷。

棲遲對著牌位站著,無聲良久,說:「先出去吧,我上炷香。」

李硯默默走了出去。

門外,遙遙站著新露和秋霜,眼見李硯出去,秋霜跟上前去伺候,新露走過來,進了門,在棲遲身後小聲說:「家主,剛收到官驛那邊消息,大都護已離開,似是去長安了。」

棲遲點了點頭,手上點著香。

新露悄悄看了看她,退了出去。

棲遲對著牌位默默上了香,看著香案上飄忽的燭火,不知怎么想起了一幅似曾相識的畫面。

最終記了起來,她曾在北地的寺廟里為哥哥點過一盞佛燈,眼前便也是這樣搖動的燭火。

也記起了寺中住持曾在點佛燈前說她心有掛礙,深沉難解。

後來又說她掛礙不解,難見本心。

她還記得自己回的話:我本心未改,一直未變。

天家讓她哥哥家破人亡,她如今,拆了自己的家來保他最後一絲血脈。

她本心未改,一直未變。

只要壓著不去想伏廷,不去想占兒,她似是的確可以做到的。

八月中,長安。

皇宮巍巍,帝王理政的含光殿前靜穆無聲,只垂手立著兩個內侍。

午時未至,日頭已濃。

含光殿門打開,伏廷從里面走了出來,身上穿著官服,走出兩步,轉頭看了一眼。

殿門內露出帝王端坐的身影,微垂的頭,已是難以遮掩的老態龍鍾。

其御座前的地上,滿是扔落的東西。

一眼過後他即轉過了頭,走下殿前台階,回味著方才殿內情形。

早在入殿之前,便有內侍在門邊提醒:聖人暫時不聽任何與藩王封地有關的上奏,請大都護切莫觸犯天顏。

一句話,便知是聖人事先的安排。

他在殿中述職,也聽聖人過問了有關遇刺的事,甚至問了占兒如何,原先他在心中擬好有關李硯的話,卻終是半個字未能提及。

聖人始終穩如泰山,直到聽他稟報到突厥軍中出現了陌刀,才勃然大怒,甚至當場掃了面前桌案上的東西,以至於香爐奏章都落了一地,隨即便下令他徹查到底。

伏廷對他這樣的反應並不意外,據說當初聖人年輕時曾在邊疆遭受過突厥襲擊,此後便十分痛恨突厥,後來對他這個能抗擊突厥的臣子也出奇的重視。

這一番面聖不過兩刻的功夫,最後,要離去前,聖人忽而問了他一句:卿久未入朝,可有相熟的臣子走動?

伏廷答:泛泛之交,都不至於相熟。

唯一熟悉的,不過一介懸著吊著的世子,彼此心知肚明。

聖人擺手,結束了這次短暫的召見。

伏廷再三回味了那句話,覺得自己先前所想沒錯,朝中局勢的確變了,或許這才是如今李硯處境的直接緣由。

一路往外,過了兩道宮門,已至外宮,羅小義正站在宮牆下,與先前為他們入宮引路的一個小內侍正有說有笑的。

他過去時,內侍正好離開了,臨走時往袖口里塞著什么。

是羅小義給的錢。

伏廷一手牽了馬,往外走。

過了這一段,是禁軍守衛的外宮大門,直至出了宮外,他才低聲問:「問出什么了?」

羅小義牽著自己的馬,湊近來低語:「也不知是不是個有用的事,據說聖人近來忽而疏遠了邕王,邕王為表上進還將兒子打發出去游學了,但聖人對他避而不見,用那內侍的話說,甚至已有了厭惡之心。」

「其他藩王呢?」

羅小義一愣:「三哥怎知還有其他藩王的事,還真聽說有兩個藩王出了事,汴王打獵時墜馬死了,翼王也意外受了重傷,據說傷到了腦袋,這兩個都還未成婚,眼看著便是都絕了後了,委實可惜。」

伏廷心里過一遍,都是遠離都城的藩王,與光王府何其相似。

「還有呢?」

羅小義道:「還有是我猜的,聽那內侍說漏一句,好似是聖人幺子病了,可再要細問就問不出來了。嗨,這些宮里的都精得很,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嘴巴可嚴了。」

他是心疼那些錢,好不容易如今有了余錢,可當初的窮勁兒還沒完全緩過來呢,為打聽這些可花了不少疏通。

伏廷前後連在一起一想,看似沒什么關聯,卻都是皇族宗室里的事。

當今聖人年至花甲,膝下只有三子,早年早逝了一位,還剩下兩個,一長一幼。

伏廷久在邊疆,這些事都難以深知,卻也聽聞過聖人素來疼愛幺子,至今也沒有立儲,便是因為更想傳位於幺子。

如今幺子卧病,聖人卻關注藩王,心存防范之意,難道是在為皇位傳承暗中鏟除威脅勢力。

他想到此處,翻身上馬:「回去。」

羅小義忙跟上他,嘴一張,想說什么,看他已打馬往前,只好先閉上。

後方近衛一並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