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以性命相護,我卻輕言別離……」
「先前從未憶起;憶起後,再未斷絕……」
「你問我把你當什么?」
「我當你為何,當如你待我。」
信至末尾,已然落款,邊上卻有斜著添上去的一段,大約是後來加上的,字跡也有些微的潦草……
「白日忽夢一人,看似熟悉,走近卻又不是。自別後,眼中所見者之眾,眾人中卻無人是你。自然不是,那些人豈會是你……三郎,我金刀鐵馬的伏三郎。」
這添上的幾句如同夢語,字跡飄忽,邊上有一道墨跡,似要塗去,最後卻只塗了幾個字,終是留了下來。
伏廷抬頭,喉間一滑。
許久,又看一眼最後那一句:三郎,我金刀鐵馬的伏三郎。
他霍然站了起來,信緊緊握在手心里,吐出口氣。
李棲遲,你就是仗著我將你放在了心尖上。
羅小義聽到動靜,一下推開門。
他已將那封信折好,抬頭說:「出發。」
棲遲立在窗前,默默思索著長安的情形。
也不知杜心奴的信有沒有帶到,也不知他看過後是何等心情。
那封信交給杜心奴之前,再三斟酌,她遲疑了好幾日,杜心奴來取信那日,她捏著信倚榻淺眠,忽而做了個夢。
夢見她獨行於荊棘道上,遠處有人朝她打馬而來,她張口要喚三郎,近了卻發現是張模糊面容。
恍惚坐起,捏著筆將這段添了上去,本是想自嘲般說一句,隨便夢到的人豈會是他,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是他,他金刀鐵馬,一身鐵骨。
最後寫出來卻全然不是那個意味。
想要抹掉,抹了一半,卻又扔了筆。
還遮遮掩掩做什么,她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該大大方方告訴他,矯情那些還有什么意義。
於是終究是就這么送出去了。
余光里有誰正快步朝這里走來,棲遲朝窗外看了一眼,來的是李硯,他一手拎著衣擺,朝她這里走得很急。
她見狀一驚,還以為是出什么事了,可分明都中暫時並未傳來其他消息。
轉身走去門口,李硯已到了,一見到她就說:「姑姑,我剛接到府兵來報的消息,聽說淮南道官驛里來了人快馬吩咐迎客,要迎的是安北大都護。」
棲遲一怔:「你說什么?」
「我說姑父就要到那官驛了。」
她心口猛地一跳,腳下已自發自覺地出了門。
剛開口喚了聲「來人」,李硯已道:「護衛和馬匹都備好了,姑姑快去吧!」
棲遲看他一眼,匆匆往王府大門走去,連披風也來不及拿。
幾十護衛守在門外,馬背上懸著她的帷帽,棲遲上了馬,戴好帷帽,第一個沖了出去。
出城後,往官驛而去,棲遲於這附近長大,路線熟悉,一路上挑揀近道,節省時間。
趕得太急,以至於未能細想李硯說的是他要到了,卻根本是還沒到的。
入了官驛中,尚且院落空曠,館舍屋空,只有里面的官員和差役在忙碌著准備。
棲遲下了馬,才發覺自己心口還在砰砰的急跳,是馬騎地太快了。
她交握著兩只手,在院中緩緩踱了幾步,隔著帷帽的垂紗,時不時看向外面。
好幾次後,聽見了外面馬蹄奔來的聲音。
她立即走向院門,一手掀開帽紗,看著由遠及近馳來的人,直到對方一直騎著馬到了官驛院前,下了馬朝她搭手見禮:「縣主。」
棲遲臉上神情漸漸斂去:「崔世子。」
怎么也沒想到在這里會等到崔明度。
……
官驛內,官員來設了座,奉了茶。
棲遲坐在桌旁,頭上帷帽一直沒摘下,坐在崔明度對面。
「縣主近來如何?」他手里握著茶盞,看著她,似想透過帽紗看到她神情:「自那之後,我一直掛念縣主安危,近來才得知你近來一直居於光州,才趕了過來。」
棲遲不明白他為何會走這趟,眼下分明與她劃清界限才是最明智的,口中說:「我很好,世子沒必要掛念,那日後,你已不必再心存愧疚。」
崔明度看看她,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道:「我已是河洛侯了。」
棲遲朝他身上瞥了一眼,此時才留心到他一身服白。
她不知是該勸他節哀,還是該恭賀他終於能自己做主,一個字也沒說。
崔明度溫聲道:「家父臨終前為我定下了婚事,以後自然是再難有如此見面機會了。」
棲遲心說這樣也好,他們本就不適合再見,起身說:「既然如此,河洛侯保重。」
她走出了門。
崔明度沒料到她竟只說了這么一句,腳動了動,起身跟了上去。
棲遲走到院中,回頭看到他,退了一步,刻意拉開了些距離:「人多眼雜,你該離去了。」
崔明度道:「不必擔心,我既能前來,自然早就做好了安排。」
她不想再說,也無話可說,卻見他似還有話說的模樣,轉頭往外又走一步,眼睛掃到院門,耳中霍然一聲馬嘶,倏然停步。
崔明度也朝那里看了一眼。
伏廷剛剛勒住馬,眼睛盯著她,又掃一眼她身後的崔明度,利落地下了馬,軍服一拂,換了只手拿馬鞭,朝她這里走來。
身後的院門口,是陸續跟來的大隊人馬。
棲遲連忙迎了上去。
伏廷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拉著她腳步不停,徑自越過崔明度就入了館舍,仿佛當這里沒有別人。
棲遲跟著他的腳步,走得很快,被他拉著一路轉過回廊。
他順手推開間房,帶著她走了進去。
棲遲立時摘了帷帽扔在一旁,一回身握住了他抓自己的手:「我不過是剛巧遇上他,來這里只是為了見你的。」
伏廷低頭看著她:「我不管別人,只問你,還是不是我伏廷的女人?」
棲遲點一下頭,如覺不夠,又重重點兩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