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2 / 2)

衡門之下 天如玉 2520 字 2020-08-30

棲遲看了一眼李硯,提著衣擺跟了上去。

後半夜,伏廷派出去接應的第一批人馬已經返回。

羅小義仍未回來。

回來的人稟報說,他可能是真的追著阿史那堅出邊境了。

伏廷當機立斷,上馬點人,宣布備戰。

人馬集結完畢,連夜出發。

沒有火把照明,只借著頭頂月光,一股輕騎如利刃出鞘,沒有片刻停頓,趕向前方。

到那片山坳外時,伏廷收攏隊伍,點了副將出來,分領小股人馬分散去搜尋,命幽陵都督隨時在後接應,一旦有目標就可能會直接交戰。

令剛下完,整隊將動,一馬自後方疾馳而來,月色里一道黑影,直沖眼前。

伏廷眼力好,早已看見那是曹玉林。

「三哥。」她剛追過來,勒住馬時還在喘氣。

伏廷掃了一眼她的擱在身前的手,她說話時握韁繩太緊,若非風聲太急,甚至能聽見指節的輕響。

終於,她開口說:「請三哥給我一隊人馬,我可以去接應他。」

伏廷第一句就問:「你能領兵了?」

曹玉林垂了眼,又很快抬起:「我對阿史那堅要比他更熟悉。」

伏廷迅速抬頭看了眼天上月色,不想再耽誤,揮手遣了兩個副將的人馬給她,握著馬鞭扯過馬韁:「不必勉強。」

話音剛落,他已領著人箭一般穿過山坳而去。

曹玉林依舊緊攥著韁繩,看了一圈跟在自己身邊的人。

手心里忽然多了層汗。

幽陵都督給她送了柄刀過來,順便提醒她:「曹將軍,怎么還不走,你不是要去支援羅將軍的嗎?」

曹玉林松開韁繩,抓住那柄刀,再開口時,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唯有聲音清晰:「跟我走。」

當初對著那僅剩的一百八十六人,她大概也說過同樣的話。

其他人還未及做出反應,她已領頭馳馬出去,英姿颯颯,一如當年。

……

邊境線的後方,還有其他人跟著。

棲遲身罩披風,帶著兜帽,從馬背上下來,站在坡地上,時不時朝暗沉的遠方遙望一眼,手指扯了扯披風領口上的系帶,扯開了,再系上,反反復復好幾次。

伏廷已經調動了大部,幽陵都督,軍中諸位副將都已另做排布,這比他原定的安排早,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要除去阿史那堅的行動都已開始了。

一行人隨行左右,李硯就在她右前側的坡地上停了馬。

他以督軍身份過來,說到底還是擔心羅小義安危,停留了沒多久,說了句「姑姑別擔心」,就帶著那些人又往前一些去觀望動靜了。

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棲遲在原地來來回回地走動了幾圈,才察覺到已經等了這么久,屈了屈被風吹冷的手指。

忽的一陣聲響順風傳來,似是馬蹄奔騰,又似是混著戰場喊殺聲,她循聲望去,半青半白的天色像是將剛亮的天際割開了一道豁口,魚肚白的光從豁口里照出來,有人乘馬而來,看身形和所著的甲胄,似乎正是羅小義。

在他的左右兩側斜後方,各拖著一道塵煙,那是往他那里接近的人馬,一頭為首的是軍服貼身的伏廷,另一頭的馬上坐著黑衣人影,應當是曹玉林。

棲遲不禁朝著那方向走了幾步。

……

沒料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接應到羅小義。

曹玉林在下決心自己出面的那一刻,就已是做足了迎接壞結果的准備,甚至帶著人都已到了邊境線外,只差一步就要與突厥騎兵交手,卻在最後接到消息,他自己返回了。

晨光熹微,伏廷的人馬和她的人馬幾乎同時沖到了羅小義跟前。

一躍下馬,曹玉林就扔了手里的刀,手心里尚有一層未干的汗水,她走過去拽著羅小義衣襟,直接把他從馬上扯了下來。

「羅小義,你是不是活膩了。」她揪著羅小義的衣襟,板著臉說了句,又重重一推:「真活膩了也別壞了三哥的事。」

風吹亂了羅小義的發髻,他滿面塵灰,身上沾了血跡,後退兩步,看著她,忽的開口,嗓子卻是澀的:「阿嬋,疼嗎?」

曹玉林愣住。

在場兵士只默默看著,誰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伏廷看了一眼羅小義。

羅小義誰也沒看,眼里只有曹玉林,那兩只眼已經明顯地泛紅。

「全軍聽令,」伏廷韁繩一振,肅然打馬前行:「都跟我走。」

在場士兵,無論原先是跟著誰行動的,此時全都聽令,跟上他離去。

這里只剩下了羅小義和曹玉林。

其實羅小義並沒有冒進,哪怕他的確已經怒火中燒,恨不得將阿史那堅碎屍萬段,但多年殺敵經驗還在,追出去沒多久就被伏廷交代的話拉回了理智。

阿史那堅一定是探知到了他與曹玉林的關系,故意用此來激怒他,想除了伏廷的一支力量。

他強忍著,生生壓下了當場追殺他的念頭,在出邊境那刻假裝醒悟,及時帶人往回撤。

阿史那堅的人馬或許是真動了撤走的心思的,但他們終究還是被他的示弱吸引了回來。

羅小義將他吸引往另一頭的峽谷,趁機脫身回來,為了把他再引回頭,損失了數百人。

他一直忍著,舊愁新恨,都忍著,直到現在親眼看到曹玉林,猶如洪水潰堤。

能問出來的只有一句:阿嬋,疼嗎?

曹玉林在他面前站著,如同沉默的泥塑,連眼珠都沒有動一下。

羅小義眼眶更紅,一手握拳堵住了嘴,轉過頭去,口中還是難以抑制地泄露了一聲嗚咽。

他蹲在馬下,像個做錯事的半大小子,開口全是自責:「是我沒用,什么都不知道,只想著你不要我了,都沒想過你遭受了什么……」

他終於抬起頭,看著曹玉林:「阿嬋,你實話告訴我,你的傷真好了嗎?真不疼了嗎?」

風吹得他聲音斷斷續續。

曹玉林的眼睛終於動了動,喉嚨里如同被沙子鉻著,很久才發出聲來,已是生生嘶啞了:「傻小義……」

……

棲遲從那頭收回目光,從剛剛所站的山石旁轉過去,心里像被什么堵著。

一轉身,眼前是男人結實的胸膛。

隨行的人早已退走,伏廷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後。

她仰頭看他,從他低頭看來的視線里看見他眼睛里的自己,像是陷在他眼底的那片深淵里:「沒了一個阿史那堅能讓北地太平么?如果能,我只希望永遠也不要再有下一個阿史那堅出來了。」

伏廷扯了下嘴角,是有心安撫她:「這不就是我身為一方大都護的職責。」

棲遲看了眼他腰後腰側已配上的刀劍,知道他這是很快就要有所動作了,抬起手臂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已被風吹冷了,她將手臂收緊了些,靠過去,鼻尖與他輕輕相抵:「答應我,要好好地回來。」

伏廷凝視著她的雙眼,她之前什么也沒說,卻未必是不想說,現在終究還是開了口。

他的手按在她腰上,彼此在風里偎依。

「我和占兒都會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