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阿婆番外(1 / 2)

劉阿婆本姓鄭,是江南道越州府長樂縣慶安鎮白水村人氏,認真算起來,她還是鄭大福的本家姑母,雲蘿也得喊她一聲太姑婆。

只是這事竟少有人知曉。

很多很多年前,久到她自己也不是很記得了,只記得當時她還小,天降大災,整整三年,田地里顆粒不收,僅有的存糧也早已耗盡,就連後頭山上的樹木,都被剝了皮,挖了根,眼看著是活不了了。

村里村外的都有人在挖觀音土吃,吃得人肚腹腫脹如石頭一般的堅硬。

走投無路,求救無門,村子里的人都紛紛收拾起僅有的那一點兒家當逃難去了,她也跟著爺奶、父母、叔伯、兄弟姐妹們出了門。

她才四歲的弟弟最先死了,後來是她的祖母,再後來,祖父、母親、兄長、父親,還有叔叔伯伯、伯娘嬸嬸、其他的兄弟姐妹們都先先後後的死了,獨獨只剩下了她一個,盡管餓得心發慌,恍恍然好像死了一樣,但她卻依然好好的活著。

她那時才多大呢?七歲,還是八歲?或者,有九歲了?

身邊的親人一個個的死去,她就跟著身邊的其他人繼續流竄,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更不知流竄到了哪里。

然後,她遇到了她的公子。

那是一個笑起來特別好看特別溫柔的小公子。

她至今仍記得,他當時伸出的手白如玉,臉上的笑容溫暖似三月里的驕陽。

他把她帶回了家中,給了她從沒吃過的精致食物,從沒穿過的漂亮衣裳,還給了顛沛流離的她一處安身之所。

從此,她就在他家,在他的身邊安定了下來,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姓劉,單名一個煦字,和煦的煦,就跟他那個人一樣。

時光匆匆,她陪著公子從稚嫩小少年到翩翩佳公子,陪著他讀書、寫字、作畫、吟詩,一顆心就不知不覺的全落到了他的身上。

然後那天,夫人突然跟她說,要給她開臉,放在公子的房里當一個通房。

她起初有些茫然,待得回過神來,便是巨大的歡喜,再之後,則是深深的忐忑。

公子會喜歡她嗎?他可也願意要她?

那一年,公子十七歲,她也應該有十五歲了。

她記不大清楚自己的年紀,當年逃離故鄉的時候是七歲,可在逃荒路上走了多久,她真記不得了。

那一年,就好像是她這一生中所有幸運的積聚之年,因為公子對她說,要她當通房,那是公子自己去夫人那兒求來的。

含羞帶怯,濃情蜜意,除此之外,她的生活似乎並無其他的改變。

她依然每天都陪著公子讀書、寫字、作畫、吟詩,有時候,公子還會偷偷的帶著她出門去街上轉兩圈,他們比以前更親密了。

那真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時光。

然好景不長,她突然有一天發現她的月事遲遲不來,且惡心嗜睡,竟好似懷孕了。

在得知當真懷孕了的那一瞬,她第一反應竟不是高興,而是驚恐。

她一直都乖乖的喝著夫人叫人送來的避子湯,怎會懷孕?

公子察覺了她的異常,卻告訴她,是他叫人偷偷的把避子湯給換了。

那一刻,他笑得特別歡喜和燦爛,似乎還有點得意。

她看著他的笑,也忍不住的緩緩笑了起來。

明知道這不合規矩,但她是那么的想要給公子生一個孩子,然後和公子一起把他養大成人,教他讀書識字。

盡管公子說他想要小閨女,軟乎乎的喊著他爹爹,想想都覺得心都要軟了。

但她還是想生一個兒子,兒子才能在這世道活得更好呀。

紙是包不住火的,夫人終究還是知道了他們刻意隱瞞的這件事,大發雷霆要打落她肚里的胎兒。

她當時都嚇壞了,更深的,是絕望。

是公子跪地磕頭,跪了一天一夜,把頭都磕壞了才求得夫人松口,答應她將孩子生下來。

她被帶離公子的身邊,送進了一處偏僻的小院子里,門口守著兩個健壯的婆子,每天還有另外的婆子拎著吃食送進來。除此之外,她就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小院子里養胎、等待瓜熟蒂落的那一刻。

但她還是很高興,因為她能生下一個屬於她和公子的孩子,哪怕這個孩子一生都不能叫她一聲娘。

公子還總是能尋到機會,偷偷的來看她,給她帶些好吃的、好玩的。

她一點都不覺得日子難過,時間難熬。

似乎是眨眼間,她已懷胎十月,即將臨盆了。

那是一個陽光特別明媚的早上,她在小院子里散步,默默的等著公子說好的,今天給她帶聚芳齋的月餅。

哦,那天正是中秋。

然而還沒等到公子,她就感覺到肚子隱隱作痛,然後忽的有一股水「嘩」的從下面流了出來。

她生得很順利,不到傍晚,就順順利利的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聽產婆說,足有六斤八兩!

公子高興極了,盡管有點遺憾不是個小姑娘,但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還是他喜歡的姑娘給他生的兒子。

他還跑來跟她說,要先給兒子取個小名,可是他不知道是叫六斤好呢,還是叫八兩?他還嫌棄兒子,為何不能再努力的長胖一點點,再長個二兩,他也就不用為他的小名糾結了!

她趴在床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他白瞎了讀的那許多書,公子看著她的笑,也忍不住咧著嘴笑了起來,兩排牙白晃晃的耀眼。

然後他就給兒子取了個小名叫七斤,多余的那二兩,全是滿滿的爹娘對他的愛呀!

日子忽然就風平浪靜起來,就連夫人都好似對她緩和了態度,盡管依然不屑於見她,但卻不再阻攔公子來找她,也時常讓人來抱了七斤過去逗趣兒。

她起先還有些擔心,擔心夫人抱走了她的兒子就不再還回來。

但沒有,夫人從沒有留七斤在她那兒過夜,每次都是抱去一兩個時辰,然後就會讓人抱了他送回來,好像真的只是想要看看這個孫子。

漸漸的,她也就放心了,還對夫人生出了些愧疚來。

畢竟,是她先壞了規矩,才會惹得夫人生怒,這些日子來,也不知要怎樣的為公子憂心。

時光如梭,眨眼間,七斤就滿月了,百日了,又過了一個年。

三月里,公子要參加春闈,臨行前,他來找她,跟她說他要考個探花郎,去摘花的時候就藏下最美的一枝帶回家來送給她。

公子接連考了兩場,聽他說,考得好似都不差,夫人那日還破天荒的賞了她一支鎏金的朱釵。

而就在公子第三場考試進場的那天傍晚,夫人又派了人來抱七斤,說夫人掛心公子,想看看小公子。

她沒有多想,讓人把七斤抱去了夫人那兒。

她也很是掛心公子吶。

可已經很遲了,天色都暗沉了下來,七斤卻還沒有回來。

她忍不住想出門去看看,然一拉門,門卻拉不開!她仔細的從縫隙里往外看去,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門竟是被鎖鏈給不聲不響的鎖死了。

她拍門喊人,卻聞到了火油的味道,還有火光從旁邊冒了出來,迅速將她所在的整個屋子都包圍了起來。

她忽然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但她不甘心乖乖的等在這兒被活活燒死!

她想看著兒子長大成人,想看到公子高中探花跨馬游街,更想繼續日日的陪伴在公子身側。

她還等著公子許諾的那一朵最美的花兒!

砸開了一扇窗戶,她不顧火勢沖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