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陋室豈減書劍意(下)(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00 字 2020-08-30

只是初來乍到,賀方很清楚表面文章是肯定要做一做。至少不能讓韓岡的家人,看破他與韓岡的不同。每天讀書,習字,過去韓岡如何做的功課,如今賀方也照樣去做一遍。每天早上起來刷牙洗臉後便是讀書,也幸好這具身體十八年來的記憶基本上都保留了下來,賀方依樣畫葫蘆並不算為難。

日復一日讀著經書,賀方不免有些氣悶。九經三傳韓岡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只要看了第一句,全篇都能背下來,甚至連比經書還多數倍的注疏都能背個**不離十。這些記憶,賀方很順利的繼承了下來,一般只要提個頭,自家就可以很順利的背誦下去。不過賀方還是著意日日誦讀,即便再深刻的記憶,如果不去時時溫習,還是照樣會消磨褪去。

放下書後,賀方時常在想,若他能帶著韓岡的記憶回到千年之後,憑著自己人話鬼話說得都順溜的口才,在百家講壇混個露臉應該不成問題。

『只可惜啊……』賀方輕輕嘆著,韓岡的才學若是留在此時卻也不過是尋常。韓岡留下來的不僅僅是記憶和書卷,還有他過去做過的文章和寫過的詩詞。文章倒也罷了,以賀方的水平無從評判,最多覺得有些地方缺乏邏輯,結論和論據對不上號。但做得詩詞,賀方隨手翻了翻,都覺得看不下去。

大宋本土已經承平百年,文風濃郁,才子輩出,流傳千古的詞句俯仰皆是。說塞上風光,有『長煙落日孤城閉』,說送別,有『對長亭晚,驟雨初歇』,說閨情,有『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在賀方想來,韓岡的詩詞水平縱然不能跟這些名家相提並論,也該有個一二成的水准,想不到卻都些讓賀方也覺得慘不忍睹的作品,韓岡竟然還用這些應該一把火燒掉的東西與他的同學們互相唱和!——韓岡在文集中記錄下來同學作品,也是一般無二的水准。

『這叫什么詩?!難怪關西出不了進士!』

若陝西士子的詩詞歌賦都是這等水平,被江南的舉子們殺個落花流水也沒什么好驚訝的。將鋪在桌上的韓岡和一群無聊文人唱和的七八卷詩集往書架上一丟,砸得書架一陣搖晃。

醒來不過十數日,韓岡的記憶賀方已經漸漸熟悉,但韓岡的身份賀方還是覺得陌生,總是以第三方的目光來看待前身,包括他的詩文。看到韓岡的大作,賀方也不去指望能作為借助。如果讓賀方代替韓岡來考,莫說考進士,恐怕連通過州里的發解試都有難度。

賀方從韓岡的記憶中得知,通過解試後的士子,稱為貢生,也可稱為舉人。但與後世的舉人不同,這不是一種終身通用的資歷,而是一次性的資格。這次通過解試,去京中考進士不中,那三年後如若想再考進士,還得先參加解試並通過,否則照樣沒有貢生資格。

而且今科解試在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已經過去,州中的貢生都已經選出,准備明年去東京城考進士。自家要想考,也得等三年後。

三年後才能買的獎券,中獎的機率又小得可憐。賀方完全沒興趣去測試自己的運氣。除非朝廷能將進士科的考題,改為他更容易熟悉且對文藝天賦要求不高的經義策問,否則他便無望一個進士!

「難度太高了!」賀方搖著頭,幸好做官發財的途徑不止這一條。比如考明經——這是比進士科難度稍低的一門科舉考試;比如投到一些高官門下,立些功勞等待推薦;又或是直接花錢*——此時稱為『進納』。

「*?」賀方環視房中,哈的一聲苦笑。至少在眼下,比中進士還有難度。

韓家已是窮困潦倒,安身的草廬還是租來的。而過去雖是在村中還能排在前面,但看看自己房中的這些從舊家中帶出來的家具,寒酸之氣也自透了出來。一張床榻、一面書案、一架書櫥,兩個木墩,僅此而已。

這幾樣家具的形制都很簡陋,就是幾根楊木橫平豎直的拼接起來。沒有打磨過,顯得很粗糙。上面沒有用一顆釘子,只用上了榫鉚。尤其是書架,榫頭鑿得有些寬松,碰一下便搖搖晃晃、吱呀作響。書架上的幾個格子疊放著百八十卷書,泰半是韓岡一筆筆親手抄寫下,再辛辛苦苦從求學的地方背回來的,有九經三傳以及一些經傳的注疏,甚至還有十余卷史記斷章。

而另外的二十多卷,卻是貨真價實的宋版書,但皆是福建版,而不是國子監或是杭州的出品,更不是私家刻印的版本——論天下書籍印數之多,流傳之廣,福建版居第一,而私家版本最少。但論起質量來說,福建印坊賣的書籍卻是最差的。而韓岡,也只能買得起福建出品的書籍。

桌上的文房四寶也是透著貧寒。兩條都磨得只剩半截的殘墨,一塊沒有經過仔細打磨的石硯台,半疊略顯粗糙的黃紙,一具掛了四五只毛筆的筆架旁邊又放著一個半尺高的竹節筆筒,里面裝了七八支半新不舊的毛筆。這便是韓岡所擁有的所有的文具。

『真是名副其實的窮措大。』

半個月下來,賀方漸漸將身體舊主的記憶融會貫通了小半,已經能活用此時的詞匯,也能明白唯一有點來歷的竹節筆筒上的幾行行楷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玉半枝,其理勁直。宜記其心,宜體其節。以贈玉昆。」

賀方將竹節筆筒拿在手中,輕輕的讀出聲來。很漂亮的書法,字如行雲流水,又有一分端庄大氣,不是俗手可比。就在筆筒上的銘字左下方,還用更小一號的字體寫上了——『大梁張載』——四個字。這是贈送者的名號,也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老師。

張載這個名字賀方依稀耳熟,好像在那里聽說過,卻又記不起來。他對宋代歷史了解得很少,學校的歷史課睡覺的時候居多,能讓他依稀耳熟的宋人名號,在這個時代多少也應該是個名人。而在身體原主人的記憶中,他的這位老師也是被世人恭稱為橫渠先生而不名,在關中士林名望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