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念親恩思全孝(下)(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48 字 2020-08-30

這炊餅便是武大郎賣的那種,原來喚作蒸餅,幾十年前為了避仁宗趙禎的諱,改為炊餅。其實呢,也就是後世的饅頭。至於此時的饅頭,其中夾有肉餡,乃是後世的肉包子;菜包則喚作素饅頭。

作為下飯的配菜,是幾碟各色腌菜——韓家自家種出來的新鮮蔬菜自己都舍不得吃,皆是賣到城里的大戶中去換錢。

做湯餅和炊餅的面粉都是一斗麥子磨出九升半的粗面,連殼子都磨在里面,而不是那種把麥子磨得只剩一半的白細面。這樣的一餐能填飽肚子,卻也沒什么滋味可言,何況還是一日兩餐,每日總有半天時間肚子咕咕在叫。

此時的普通人家,也都是跟韓家一般無二。原本韓家還算殷實,至少每隔十天半月,入城賣了菜之後,都能買些酒肉犒勞下自己。但如今家里驟窮,肉就算買來也是給韓岡補身子的,韓千六想打個一角酒來過過干癮,也是舍不得費那份錢。

而是在慣熟的酒坊那里討了些不要錢的酒糟回來,用開水灌進只老酒壺中,咂吧咂吧味道,解解酒饞。不過自己吃得雖都是粗食,可看著韓岡很有精神的大口大口的吃飯,夫妻兩個卻都是眉花眼笑。

韓千六、韓阿李也許有些不清楚,但擁有在外游學兩年記憶的韓岡卻是知道,他的兩個哥哥戰死,肯定是有撫恤的,錢和絹都該有個五六貫、七八匹。可這撫恤在衙門里就像流水過沙漠,轉了幾道手,也就無影無蹤了。如果這些撫恤都能足數發下,韓家的家用肯定能再寬裕一些,贖回一畝半畝的菜田也是沒有任何問題。

韓阿李吃得很快,韓千六卻是舉著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抿著兌過水的酒糟。韓岡的眼睛沒有因為常年苦讀而變得近視,能看清刺在韓千六左手手背上的兩行小字。小字因皺紋多了給模糊掉了許多,韓岡勉強能分辨出『弓……手……四』這幾個零零碎碎的幾個字。

韓岡對此有所了解。這是韓千六所屬的秦州鄉兵組織的番號,弓箭手第四指揮。由於身屬軍額最下等、在陝西是三丁抽一的沿邊弓箭手,所以只刺了手背。如若是禁軍廂軍那肯定是要刺面的——韓岡那位戰死的二哥便是在臉上刺了字——而鄉兵中的保毅、強人弓手等上位軍額,也是要在面頰上刺字。

一日兩餐,勉強飽肚,時時還得從軍上陣,死後連個撫恤都到不了手,這便是宋代陝西的普通人家。

韓千六啜著酒糟水,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下碗唉聲嘆氣起來:「唉,人若是貪起來,連臉皮都不要了。三哥兒病都好了,正打算把田贖回來呢。李癩子倒好,竟然還想著要把典賣改成斷賣!」

「呸!想瘋了他的心!」韓阿李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虎著臉,「要錢救命時他還價,還盡介紹些庸醫,害得家里錢用得像流水一樣。現在俺們又不缺錢。讓他做夢去!等三哥兒病大好了就上門去,把典給李癩子的地都給贖回來。有一畝的錢就贖一畝,有兩畝錢就贖兩畝!」

「俺今天不也是跟李癩子這么說了嗎?河灣菜田俺是肯定要贖回來的。」

「屁!今天李癩子還是老娘罵走的,你就會在旁邊干看著!他就是看著你是個鋸嘴葫蘆,才敢欺上門來!換作是老娘,早一扁擔打息了他的心!他親家黃大瘤也是一路貨色,前次在渡口見到雲娘,口水差點都流出來了。老娘當時擀面杖不在手,不然就在他腦門上再敲個更大的瘤子出來!」

韓岡這時才知道,在碰見自己之前,李癩子已經跟父母打過照面,談過菜田的事了。難怪他見到自己提起就立刻翻臉。想來因是午後父母在南面山中采到了足夠的山貨,准備北去州城的時候,在渡口跟李癩子碰上的。

韓岡停了筷子,低下頭:「都是孩兒不好……害爹娘要受李癩子的欺。」

「胡說什么!」韓阿李回頭又是一聲斷喝,「治病救命,再多錢都該花的!」

「說得是啊,救命用再多錢也得花。斷了香火,下去了也沒臉見韓家的祖宗。」韓千六舉碗一飲而盡,用手背抹了一下掛在胡須上的殘酒,「三哥你也別多想。當年你爺爺從京東密州老家到關西販貨,折了本錢,那是分文沒有,連隨身的衣物當得也只剩一件,家都回不了,只能在秦州定了居。可你爺爺從給人租佃,到他走的時候,就已經給你爹俺置辦下了那塊三畝二角一十五步【注1】的菜田。俺花了二十年,又置辦下了一百一十畝地。

現在就算都沒了,不過是回到你爺爺剛來關西的時候。再過二十年,你爹照樣能把田攢回來,也照樣能喝酒吃肉。這世上的人啊,不怕窮,只怕懶。只要勤快,做什么都能成事。三哥兒你是讀書人,聖賢書裝了滿肚皮,爹也沒什么可以教你的,也只有送你勤快二字,讀書要勤,做事要勤,日後做了官也是一樣要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