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轆轆塵道犯胡兵(中)(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38 字 2020-08-30

「也就是灑家,換個別人也不會這般賣力。」王舜臣從嘴里扒出根雞骨頭,看了兩眼,又丟回嘴里嘎嘣嘎嘣的嚼起來,「日他鳥的。灑家看陳舉不順已經很久了,韓秀才你讓他吃了個大虧,灑家看著煞是痛快。軍器庫一案,有沒有人告訴秀才你,陳舉為了趕在經略相公回來之前結案花了多少錢嗎?」

韓岡點了點頭,「八千多貫!」頓了一頓,又強調道:「銅錢!」

北宋銅錢不足,銅價又貴,而且多產於東南。萬里迢迢運送到陝西、蜀中十分不便,所以許多時候,兩地都是通用鐵錢。鐵錢的價值遠遠小於銅錢,官價有時是一比二,更黑一點的則是十比十二,但在民間,多是三四枚鐵錢才能換一枚等大的銅錢。

「八千貫銅錢!」王舜臣搖頭嘆著,「陳舉那廝,單是收買州中官員就用了八千多貫銅錢,補充軍器庫虧空又費了萬多貫,還有安頓黃大瘤的家眷又是一大筆。韓秀才你在德賢坊射出的三箭,讓陳舉不是出血,而是大塊大塊的割肉啊……」

韓岡苦笑著點了點頭,這也是為什么陳舉將他視為死敵的緣故,而他也因此絕不會奢望能與陳舉達成諒解和妥協。不過陳舉一次過拿出了兩三萬貫錢鈔,將自己的家底攤在了陽光下,連王舜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秦州這么多官員,韓岡不信沒人會對此動心。只不過他們近期內很難有動作,韓岡也等不及陳舉在秦州被人連根鏟除的那一天。

不想再提陳舉之事,韓岡轉而問道:「不知軍將是哪里人氏?」

王舜臣回得爽快:「灑家是延州人。世代都是吃兵糧的,不比你們讀書人光彩。」

韓岡奇道:「既然軍將出身延州,不在當地投軍,怎么到秦鳳來的?」

王舜臣沉默下去,神色在跳動的火光中變幻不定,最後猛然仰脖灌下一口酒,將酒氣化作憾然一嘆:「若不是犯了事,灑家現在應該在綏德城啊……」

綏德……

韓岡還記得陝北有句俗話叫做『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清澗的石板瓦窯的炭』。可在此時,瓦窯堡此時尚未修築,米脂在西夏人手中,青澗城被宋人控制。而綏德,一直都是黨項人的控制區,直到三年前西軍名將種諤用計逼降了當地的守將嵬名山,方才占據了綏德。

位於無定河邊,橫山深處的綏德城,是控制無定河流域以及附近百里橫山蕃部的核心所在。種鄂奪占綏德就如將一枚釘子釘進了橫山,讓宋軍的控制區向著西夏的腹地拓展了一大步。

「若不是犯了事,灑家何必避到秦州來?若有五郎照拂,過兩年也該升做殿侍,等再立些功勞,升做三班何在話下【注1】?……灑家的老子曾在種老太尉帳下行走,守過青澗寨,築過細腰城,倒是灑家生得晚,沒能得見老太尉的威儀。」王舜臣說起他父親曾經跟隨過的種老太尉,在面上閃過的憧憬和仰慕的神色,在他身上實是難得一見。

「軍將說的種老太尉可是種公世衡?」

「這天底下哪還有第二個種太尉?!如今打下綏德的五郎也當不起太尉二字。」

韓岡至此方是恍然:『原來是鄜延種家的人,難怪氣魄如此。』

王舜臣說的老種太尉,就是十幾年前去世的關西名將種世衡。也是如今鄜延將門種家的前任家主。種世衡是真宗朝著名隱士種放的侄子——既然是著名,那所謂的隱居其實也便不過是做做樣子,終南捷徑這句成語不僅是韓岡,此時的人們也都耳熟能詳,在終南山做隱士只可能是為了做官——不過當其時,世稱隱君的種放深得真宗皇帝的寵信,名位頗高。

等種放去世之後,由於其無子,便由種世衡這個侄兒受了恩蔭,入了軍中。種世衡在關西為將數十載,戰功卓著,范仲淹向朝中推薦陝西將官時,將種世衡列在第二位,而第一位便是狄青。歐陽修也曾上書說,『臣伏見兵興以來,所得邊將,惟狄青、種世衡二人』,都是把種世衡和狄青狄武襄視作同一等級的將領。

只是種世衡的官運遠不如最後當上了樞密使的狄青。他名聲雖響,可名位卻不甚高。雖是關西人稱種老太尉,但終其身也不過一個正七品的東染院使,離橫班這等高階將領還有七八級,離真正的太尉之銜更是十萬八千里。稱橫班是太尉,那是世間的習俗,就像將民間將經略使稱為經略相公。楊文廣能稱太尉,因為他曾為秦鳳路兵馬副都總管,而種世衡無論從品級還是差遣上都是遠遠不夠資格。

韓岡前身是士人,對名位高低而帶來的不同稱呼有著天然的敏銳,在他的記憶里,從沒有以太尉之名來稱呼種世衡,一聲世衡公已經是很恭敬了。但現在是跟崇拜種世衡到五體投地的王舜臣說話,稱呼一聲『太尉』也是理所當然。

「後來老種太尉故了,大郎去京中告御狀又犯了事,灑家的老爹就跟著五郎,不過前兩年病死了。灑家是自小跟著五郎的兒子十七哥兒,只是今年年初酒後惡了個鳥官的衙內,逼得灑家在延州站不住腳,不得不到秦州避避風頭。吳節判曾在延州監酒稅,跟五郎交好,灑家便投到了他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