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誰言金瘡必枉死(下)(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031 字 2020-08-30

遍地是膿血和污物,還有老鼠和蟑螂的屍體,可以看出,甚至自冬天開始前,傷病營就完全沒有打掃過。正如王舜臣所說,這座傷病營,直通的是化人場和亂葬崗。只站在其中,韓岡就覺得自己壽命便已縮短了許多。

四個有傷的民伕惶惶不安,向韓岡懇求道,「秀才公,不能把俺們留在這里。俺們又沒大礙,能趕車,能走路,帶俺們回去罷!這里都是救不回來的死人……」

「誰說的?」韓岡聲音莫名提高,打斷了四人的話,「只要用心照顧,除了傷太重的,又有誰救不回來?!」

韓岡的聲音驚動了苟延殘喘的傷兵們,他們一個個抬起頭來,望著莫名其妙來到營中的幾個陌生人,眼中都是疑問:

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韓岡挺直了腰桿,迎上數百道疑惑的視線,音量又大了數分,「誰說在這里是等死!」

……………………

「韓三哥,你真的要留在這鬼地方?」

王舜臣已經在傷病營中待了一夜,他看著韓岡找來了民伕,指揮著他們和傷員們的同伴一起清理營房,換洗被單,又一個一個的給傷員們清理傷口。但他還是弄不清韓岡為什么要這么多事。

「這是王兄弟你第三遍問這句話了!」韓岡頭也不回,專心致志的給一名肩頭中箭的傷員更換綳帶,一夜過來,傷員們的眼神已經變了,疑惑雖不減,卻多了許多感激,「我的回答還是一樣。既然讓韓某看到了,我又如何能走得心安理得?」

無視周圍傷員怒目瞪來的視線,王舜臣仍苦口勸著韓岡:「這真不是三哥你的差事啊!」

「仁者愛人,此是儒門之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佛家之語。無論儒家、佛家、道家,都有講一個仁字。眼看著這些傷員重病待死,如何不救?與差事又有何干?」韓岡回頭,一夜未睡的他臉上露出了一抹略顯疲憊的笑容:「必先助人而人助之。你出力幫他人,他人日後也會幫你!」

韓岡不避污穢,親手用鹽水給傷員清洗干凈傷口,撒上一些放在營房中、不知有效無效的金瘡葯,再用干凈的細麻布小心的包扎上,「凡事但求一個仁心,至於別的什么,倒沒必要去計較了。」

韓岡留給王舜臣的印象是果決狠厲的性子,才智過人的頭腦,喝酒時豪爽大氣,被人羞辱時脾氣則會變得很暴躁。但一直以來,王舜臣都沒想過,韓岡竟然還有一顆仁愛起來就有些婆婆媽媽的娘們兒心——用文人的話說,就是婦人之仁。

王舜臣不知這樣形容韓岡到底對不對,但在他想來,等先回去交了差事,再來救人也不遲啊!能救些傷病的軍漢是好事,王舜臣也被韓岡救治過,當然不會覺得救人是壞事,可何苦把自己搭進去。

他不是沒猜測過,韓岡如此是不是有著另外一層用意在,可王舜臣左想右想,也想不通透。他煩躁的抓著頭,在營房中隨著韓岡轉來轉去,盡管在職事上與韓岡全無瓜葛,但王舜臣覺得韓岡不走,他也不該走,卻不得不在這里心煩意亂的等著韓岡回心轉意,打道回府。

又給一名傷兵換過綳帶,韓岡直起身子,反手捶了捶腰。一夜過去,他彎著腰給傷員換綳帶不知多少次,又在營中走來走去,腰腿幾乎都沒感覺了。回頭一看,王舜臣竟然還跟在身後。

「王兄弟,你還是先回秦州復命去,留在這里耽誤事啊……」

王舜臣很堅定的搖搖頭,「一起來的,當然要一起走。俺豈是那般沒義氣的人?」

韓岡見狀,扯著王舜臣走到門外,「王兄弟,不是為兄不想走,實是走不得。王機宜要對付陳舉還要一些時日,現在回去,那是正撞在槍尖上……」

「三哥欺我!你何曾懼過陳舉半分?!」王舜臣不是沒想過韓岡不肯回秦州,是為了要躲著陳舉。但這一路過來,看韓岡的表現,反過來還差不多。

「跟陳舉斗,我的確不懼。但陳舉畢竟勢大,跟他斗我是在刀尖走路,保不准什么時候就會挨上一刀,夜里也難睡安穩。」

王舜臣看著韓岡滿眼的血絲:「在甘谷城就能睡安穩了?」

「我現在就睡,你說有沒有人能在這里謀害我?」韓岡一句反問得王舜臣啞口無言,又道:「你回去後,先去拜會王處道。有他引薦,王機宜必然會信用於你……」

「就像前日王衙內引薦三哥你?王機宜的那般信用,俺可沒力氣搭理!」

「別犯渾!你跟我不同,我的功名在甘谷,你的前路卻在秦州!若我所料不差,你和趙子漸,王機宜肯定都會重用!」韓岡的聲音嚴厲起來,有種不容拒絕的威嚴。

王舜臣是武夫,王韶身邊正缺得力人手,而且通過王舜臣還能結交到吳衍,王韶肯定不會放過的。至於自己,王韶不是不想用——韓岡也看得出來——只不過王機宜要先給個巴掌,才會塞顆棗過來。韓岡對巴掌沒興趣,那顆棗子自得另外找地方拿。

王舜臣雖然不笨,但人情世故上絕比不了活了兩輩子的韓岡,他抓著頭:「俺怎么想不明白。」

「日後便知,現在說了就不靈了。聽我的,你回去了自然知曉。」

ps:雖然王韶吝惜一個官職,但韓岡照樣能憑著自己的才能打開個出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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