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君意開疆雪舊恥(上)(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59 字 2020-08-30

東京開封。

已近年終,開封府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城中厚厚的積雪,昭示著明年的豐收,給了苦於今年南方旱災的君臣們一點安慰。只是東京城內街巷上的積雪並不能久留,很快就開封府組織人力被清掃一空,不會阻礙行人。尤其是從皇城南面正門宣德門一直向南延伸到州橋的御街,寬達兩百步,根本就是一座廣場,卻早已看不到半點殘雪。

北宋開封的皇宮,論面積並不算大,至少遠遜於隋唐時西京長安的大明宮。朱溫在開封立都時,汴州早已為勝地,人煙輻輳,戶口已愈十萬,根本沒有大興土木的空間,只得把原來的節度使衙門改了改,住了進去。而五代各朝,都是紛紛而興,紛紛而敗,沒有時間和財富在皇宮上下功夫。等到宋代周興,太祖趙匡胤勉強將皇城整修了一番,而太宗趙光義登基後,想著擴建皇宮,卻因附近的民家反對而作罷。

不過宮室再簡省狹促,也不會在門面上省工料。宣德門為皇城正門,高近十丈,有五門橫列,『門皆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鐫鏤龍鳳飛雲之狀。莫非雕甍畫楝,峻桷層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朶樓,朱欄彩檻』,與其說是座城門,不如說是棟修造精美的樓宇,故而也稱為宣德樓。宣德門兩側又有兩座副門,名為左掖門,右掖門,形制比宣德門稍小一些。

宣德門後,是一片面積可容萬人的廣場,廣場之後的巨型殿宇便是開封皇城的主殿——大慶殿。大慶殿位於皇城中軸線上,是皇城中最為雄偉壯麗的建築。但大慶殿只有正旦、冬至的大朝會,或與之同級的朝廷大典才會啟用。如今日的朔望朝參,則只啟用大慶殿西側的文德殿。

四更剛至,天色仍是黑沉,冬夜的寒風依舊刺骨,可皇城前的御街上已經熱鬧起來。這一天是熙寧二年閏十一月十五,乃是朔望大朝參之日,僅比正旦、冬至的大朝會低上一等。在京的所有正八品以上、有朝參之權的文武官員,都紛紛踏足御街上,前往皇城參加朝會。御街上的官員,有身著金紫,隨從多達百人的宰相、親王,也有單身獨騎的青袍、綠袍小臣。即便不算隨從,只論官身,熙熙攘攘也足有四五百人之多。

因為朝會起得如此之早,走在御街上的官員隨從們大半都是肚里空空。並非他們出來前廚中不開火,而是因為就在御街兩側,各有一條千步長廊,號為御廊。御廊之中,就有許多攤位做著早點生意,水飯、爊肉、干脯、肚肺、赤白腰子,南北餐飲琳琅滿目,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根本不需要將家中的廚娘或是渾家喚起。以御街的寬度,並不會因為長廊中多了些攤販而擁堵。

當官員們在御廊中吃飽喝足,陸續抵達皇城腳下後,都紛紛下馬。宣德門五道城門,正門慣常緊閉,當天子出巡或是朝堂大典時才會開放。官員們皆是下馬從宣德正門邊的副門入宮。宰執官們同樣走宣德旁門,不過卻能獨騎昂然自入。宰執身負軍國之重,得享殊禮,可以直入皇城,在第二道門處方才下馬。

又是一隊浩浩盪盪的騎隊抵達宣德門前,八十多人的隊伍比起百多人的宰相隨班要單薄一點,卻已遠遠超過其他文武官員,這是執政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八十多人以兩名腰系金帶的朱衣吏為引導,張起宰執才有的青涼傘,簇擁著一名身著紫色方心曲領公服,腰佩金魚袋的中年文官,直抵皇城前。

一見其人騎馬而至,猶在皇城外的官員們,紛紛避道行禮。比起見到方才入宮的宰相陳升之,還要恭敬上數倍。卻是如今最得天子寵信,有扭轉國家頹勢、一洗百年積弊之心的參知政事王安石到了。

王安石騎在一匹普普通通的騸馬之上,所穿公服上的紫色已經被洗淡了許多。他肩寬體闊,身材高壯如牛,只是面色黧黑,仿佛多少年沒有好好洗過。曾有人說他和同樣身材高大的文彥博,是牛形人能負重致遠,乃堪為宰執之相,但如今擔任樞密使的文彥博和王安石卻是水火不容,如同死敵。

在宣德門處,王安石沒有多做停留,馭馬直入皇城之中。他和文武百官從宣德門進入皇城,正面的是大慶殿的廣場。轉向左經過一道分割宮城中部和西部的橫門,抵達文德門前。王安石至此方才下馬,徐步走進文德門中。

文德門後,是一條百步長的御道,直通文德殿。御道兩側,先是鍾樓、鼓樓一東一西隔路對峙。鍾鼓樓之後,隔著御道又是兩條長廊式的宮舍,名為東西上閣門。文武百官穿過文德門後,並不是直入殿中,而是要按照文武分東西兩班,在東西上閣門處列隊,等待上朝。

王安石到得已經算是遲了,需要參加朝會的文武官員已經到了大半,兩間閣門中站滿了人,卻是鴉雀無聲,呼吸可聞。誰也不敢亂說亂動,宰相亦是如此。御史和閣門使們就在邊上盯著,若有大聲喧嘩,或是站錯班次,不是當即被喝斥,就是朝會結束後,被彈劾砸到頭上。

王安石默不作聲的從後向前走,東班的官員各自躬身退避,為他讓出路來。王安石腳步不停,只在翰林學士班稍稍一頓,不知為何,六名翰林學士只到了五人,過去的老朋友、如今的死對頭司馬光卻不見蹤影,不知又是因反對何事而稱病不朝。

想到司馬光,王安石心中暗暗一嘆。隨著新法逐步頒行,均輸法,青苗法、農田水利條約一項項出台,司馬光、呂公著、滕甫,這些老朋友們也是一個個跟自己分道揚鑣,甚至鼓動朝論清議橫加反對。原本支持變法的,現在也因清議而沉默下去。

難道他們不知道國計如何艱難?!

太祖太宗的積累,在真宗皇帝迎天書,封泰山,大建上清感應宮的過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仁宗即位後,好不容易有了點積蓄,卻又由於黨項叛亂立國,而砸進了陝西邊陲的那個永遠都填不滿的無底洞里。國庫至此已是勉強支應,但仁宗皇帝大行後四年,英宗又跟著駕崩,兩次國喪的耗費終於將國庫的最後一塊遮羞布都扯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