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樊樓春色難留意(四)(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40 字 2020-08-30

韓岡也是一陣大笑,擺著手讓周南不要唱下去了,「這一首不是小娘子唱得來的。『誰人敢去定風波』,當是以銅琵琶,鐵綽板,以關西丈二大漢唱來。如周小娘子這般,年才十七八,手持紅牙板,也就只能唱得『楊柳岸,曉風殘月』。」

如果說劉仲武的嘲笑像是一記正拳,那么韓岡的評價便是如利刃透骨而入,絲毫不留口德。周南眼眶都紅了,緊抿著嘴,硬是不肯哭出來,已經有些規模的胸口急速起伏著。

見周南氣苦欲哭,韓岡發現方才自己做得實在有些沒風度,才十七歲的小姑娘,欺負她也得不到什么成就感。「韓岡失言了,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還請周小娘子恕罪。」

「誰稀罕你道歉。」周南最後一跺腳,轉身就沖了出去,猶如一朵彩雲冉冉而出。

廳中一片寂靜,客人和妓女,都坐在一桌上,互相看看,都不知該說什么好。

章俞這時哈哈大笑,笑聲打碎了廳中的尷尬:「自來都是求著花魁來,今日把花魁給氣走,玉昆你可是獨一份。」

路明也跟著笑道:「不過韓官人也說得沒錯,關西得勝歌有十幾二十首,卻沒有一首是能唱得出來的。」

韓岡心中的歉疚轉瞬即逝,他說的可沒有一句假話。想到得勝歌,韓岡現在便又回想起鐫刻在心底的那一幕:「我上一次聽到得勝歌。還是兩個月前,秦鳳張都監以兩千破萬人,大敗西賊,凱旋而還的時候。燈火如星河,歌聲沖霄漢。關西男兒的豪邁自歌中而出,不是女子可比。」

「官人說得好!」劉仲武撫掌大笑,韓岡正說到他心底里去了。

氣氛重新熱絡起來,章俞又叫了一個上等妓女來陪著韓岡,不過還是遠遠不及被氣走的周南。喝酒,行令,劃拳,不一會兒,酒席上的熱鬧又高了許多。

一頓酒喝了不短的時間,最後因為韓岡晚間尚有要事,方才作罷。

互相道別後,兩撥人各自回住處。返家的返家,回驛館的回驛館。只是劉仲武喝得太多,韓岡讓李小六雇了輛車,直接運回去,而他則是和路明租了兩匹馬,往回走。走在回驛館的路上,路明問道:「韓官人,為何不在詩後題名?!那可是難得一見的佳作。」

韓岡沒喝多少酒,而且他方才喝的和旨又是以清淡著稱。頭腦清楚的很,「我也有話要問路兄,為何你方才不提出來?」

韓岡這么一反問,路明臉上的疑惑之色不見了,卻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小橋流水』,這一句說的是秋天——深秋。冬天黃河都結冰,何況小橋下的溪流?」

『所以這首小令說的不是我,韓官人你也不可能是這首小令的作者,二十歲春風得意,怎可能有四五十歲的悲嘆?』這幾句,路明咽在了肚子里,沒有說出來。

路明才學並不出眾,甚至還不如韓岡。但即便是以他的這點學問,卻在冷靜下來之後,一眼便看出詩中的破綻,查明韓岡的謊言。

「路兄果然心明眼亮,」韓岡笑贊道,他承認道,「作者的確不是我,人可欺,天難欺,所以我也不能奪為己有。不過既然世間皆穿此詩是一關西老貢生所為,路兄何不干脆認下來?」

韓岡說完,便緊盯著路明的反應,看著這位三十年不中的老貢生臉上的神色如走馬燈的變幻。到最後,路明放棄了的嘆著氣:「官人不是說了嗎,人可欺,天難欺。這事路明也做不來。何況在下就這點學問,說是我做的,誰又會信?」

韓岡點了點頭,收斂了心中的殺意。他雖然不打算竊取文名,但這首《天凈沙》他也不想讓人偷去。若路明受了自己這么多人情後,還敢奪己之物,他可不是心慈手軟之輩。不過路明能做出正確的決斷,不為一時之利所誘,日後有機會倒是可以幫上他一把。他說道:「前日在西太一宮的一番話,是韓岡信口而出,非有惡意,還望路兄勿怪。」

「雖然官人你是信口之言,但那當頭棒喝對小人的意義,卻沒有任何區別……斷腸人在天涯……斷腸人在天涯!」路明喃喃的反復念叨,仍是深有感觸,他問著韓岡:「不知這首小令,官人究竟是從何處看來?」

韓岡咧起嘴笑了:「路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