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龍泉新硎試鋒芒(三)(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51 字 2020-08-30

曾布思忖了一下,問道:「……玉昆是想說司馬君實,當然還有韓、文諸人,會鼓動州縣里的小官和胥吏,*新法?」

「這也算是一個原因。」韓岡隨口答過,通過抓住話題,來影響談話的方向,是他的長項,可不會讓曾布牽著鼻子走,「我等小臣和胥吏一向苦得很,俸祿微薄,要做的事卻很多,做不好還要受上官訓斥,甚至責罰。也就在前幾天,在下還在驛館中,見到了一個從魯山縣來到待銓選人。他在魯山縣【今河南魯山】下面的三鴉鎮做了兩年管勾鎮內煙火兼捉捕盜賊事,也就是監鎮。

兩年來他日子過得很是清苦,在下看他的衣服,都是打著補丁的。還聽他念了一首在三鴉鎮時做的詩,『兩年憔悴在三鴉,無錢無米怎養家,一日兩餐准是藕,看看口里綻蓮花。』。」

韓岡說完,而在座的幾人都陷入了沉思。韓岡說這些自然有用意,王安石也好,呂惠卿、曾布、章惇也好,不會以為韓岡只是隨口說個笑話。不過韓岡的用意也不難猜,以他們的才智也不過是轉眼中事。

呂惠卿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也是哈哈一陣笑:「玉昆倒是說得好,不知濂溪吃得口中綻蓮花的時候,作不作得出他的那首《愛蓮說》。」

拿著周敦頤開了個玩笑,呂惠卿接著又道:「說起來,我過去在真州做推官時,曾經自蘇州轉遷來的監酒稅的選人,他也是作詩感嘆,『蘇州九百一千羊,俸薄如何敢買嘗,每日魚蝦充兩膳,肚皮今作小池塘』。」

章惇也明白了,他也道:「說起哭窮詩,我也聽說過一首,是三班院的閑官所作,『三班奉職實堪悲,卑賤孤寒即可知。七百俸錢何日富,半斤羊肉幾時肥?』」

呂惠卿搖搖頭,這首詩他也聽過,很有些年代了。「那是哪年的老黃歷了,還是真宗朝做的詩。如今的三班奉職的俸祿可不差。」

「豈止不差,不是有說『三班吃香,群牧……』」曾布突然住口,因為下一句話,可是要嘲諷到王安石頭上。

「『群牧吃糞』是吧?」王安石笑著幫曾布將下一句補上,並不以為意。雖然他是做過群牧判官,但吃糞的事他卻從來不摻和。

三班院是相對於流內銓的武官銓選衙門,管的是低品武臣,如劉仲武就是歸三班院管。正如流內銓內外不論何時,總是有著幾百名沒攤到差遣的閑散選人一樣。三班院中,也總是有著兩三百沒差遣的大小使臣。三班院另外,就是聖壽之日,參加飯僧進香的典禮。等典禮完畢後,剩下的香錢都會散給這些窮苦守闕的閑官們,聚在一起吃喝一頓。

而群牧監掌管著天下馬場,雖然每年養不出幾匹合格的戰馬——作為中書五房檢正公事,曾布曾經看過群牧司的帳冊,去年一年,全國各牧監出欄馬匹總計一千六百四十匹,其中能做為戰馬的為二百六十四匹,剩余的則只能放在驛站里跑腿用。但靠著兜售馬糞,群牧司卻是從來不少賺錢。糞錢積攢下來的小金庫,就是給群牧司的官員吃吃喝喝用的。

所以世間便有了笑話——三班吃香,群牧吃糞。雖然一個清高,一個腌臢,但飲風餐露的寒蟬,怎比得上滾著糞球的羌螂舒坦?

說了半天笑話,話題也是繞來繞去,完全扯不上正題,其實在座的每一個人卻都是心底透亮,呂惠卿、曾布、章惇哪一個不是心有八竅,九曲回腸的人物;王安石性格雖拗,可更是才智高絕,哪能看不透韓岡彎彎繞繞的一番話下面,到底想說什么。只是他們不肯明著說出來罷了。

——韓岡是在要求給低層官員加俸祿!

給公務員加工資,這是一包包著糖的毒葯。本來朝廷就是因為三冗而是財計年年虧空,最多的時候甚至達到一千五百萬貫,這其中,有官員的一份功勞——冗官!而且是很大一份功勞,單是發給文武兩班,總計兩萬余人的官員隊伍的俸祿,差不多占去了朝堂財計的兩成還多!但朝堂根本不需那么多官!

現在再提高低層官員的俸祿——如果按韓岡話中的意思,必要時,還要給吏員發俸祿——由此造成的巨額支出,青苗貸賺到的,均輸法省下的,還有農田水利法新開辟的,這么些財政收入怕是都得填進那個新挖的窟窿里去【注1】。

注1:不要以為這個政策不合常理,到了熙寧五年,王安石便主動增發底層官吏的俸祿,好讓他們能安心做事,而不禍害百姓——就是北宋版的*——這里只是讓韓三將之提前了兩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