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斯人遠去道且長(一)(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20 字 2020-08-30

其實呂惠卿也是覺得暫時壓一壓韓岡比較好,少年早早得志,對他日後並無好處。而且韓岡做事定計並不顧後果,王相公擔心他日後會走偏了路也不是沒道理。不過韓岡的策略雖然後果堪憂,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

那天韓岡在王安石府上說了那么多,事後呂惠卿歸納起來了三條內容:改青苗貸之名;以重祿養吏;曝韓、呂之輩私心;這三條,呂惠卿都有打算陸續施行。

第一條其實已經做了,因為這是最容易的,也是最不會有反對意見的。雖然司馬光昨天聽到消息,今天就上書說,這是意圖消去青苗貸局限於農家的本意,以求進一步盤剝坊廓戶的陰謀,但朝堂里,還是嘲笑的聲音更大一點——尚幸有司馬光這等眼光的聰明人並不多——只是文彥博應該也看透了,不過他位高權重,不會第一個跳出來,但明天多半也會上書。

給低層官吏添支俸祿的這第二條,則已經在籌劃之中。都已經過去半個月了,三司那邊還沒計算出給在京諸司的公吏增加俸祿,到底要耗用多少錢鈔。以這個進度來看,要等他們拿出全國四百軍州兩千余縣的數據,怕是要到明年後年了。

至於第三條,就是讓王安石覺得該好好磨礪韓岡性子的那一條,也是會將朝局轉變為黨爭的一條。真的說起來,現在只有跟韓岡性子相似的章惇,始終對韓岡贊賞不已。而呂惠卿自己不提,他面前的曾布可是變得很不喜歡那名秦州來的選人。

曾布冷哼了一聲,只是他鼻塞得厲害,倒像是在打噴嚏,「他是唯恐天下不亂。相公要壓他幾年是一點也沒錯。韓岡此子,可用於外,卻不宜立之於朝。年紀輕輕,心機就這么深,日後還了得?」

呂惠卿對韓岡的評價則有另外一份看法:「若是心機真的夠深,最後一段話是不會說的。他就是求進太速,反而落了下乘。那天我看相公的神色,可是喜歡得不得了,本是能做相公家的女婿也說不定的。就是他多說了幾句,相公才冷了下來。日後用是肯定會大用,相公還讓章子厚幫他傳了話,但女婿可就做不成了。」

曾布聞言則將臉一板,正色道:「相公家事非我等所宜言。」

「……說得也是。」呂惠卿點了點頭,隨口應付了一句。轉而問道:「那子宣你來此究竟是為何事?」

「還不是韓玉昆出的主意,忙了半個多月了還沒忙清。三司也是剛剛把整理後的卷宗呈了過來。吉甫,你猜去年給在京諸司的公吏發的俸祿總計是多少?」

「應該不會多,大部分胥吏都是沒俸祿的,」呂惠卿猜度著,「大概只有十幾萬貫吧?」

「十幾萬貫?」曾布仰天哈哈笑了兩聲,將令人震驚的答案爆了出來:「總計三千七百二十四貫又五十六文【注1】!」

雖然早有心理准備,胥吏們的俸祿的確不會多,但呂惠卿聽到三千七百這個數字,還是嚇了一跳。要知道在中樞的兩府諸司中做事的公吏,其數量十倍於官員,但他們拿到手的俸祿竟然不及官員的百分之一!

「怎么這么少?」呂惠卿驚問道。

「在京諸司中吏員近萬人,只有其中不到一百老吏領著俸祿,這三千七百余貫,就是給他們的。剩下的絕大多數,名義上沒有任何俸祿開銷。」

呂惠卿搖著頭,「實在太刻薄了,這不是逼人作奸犯科嗎?重祿法勢在必行!」

雖然厚俸養廉也許只是個美好的願望,但沒有俸祿卻絕對養不了廉!人總是要吃飯,要養活妻兒,不給他們發俸祿,他們自然會走歪門邪道去賺錢。荼毒百姓,貪墨官財,胥吏們做的惡事罄竹難書,韓岡前日也是說過,他家差點家破人亡,就是因為奸吏作怪——當然,最後是韓玉昆反過來讓那個胥吏家破人亡。

可有韓岡這等心術智計和手段的人才畢竟寥寥無幾,絕大多數的百姓都在苦苦忍受胥吏們的欺壓,而有奸吏上下其手,高高在上的官人們,也被他們欺瞞哄騙。如果能通過增給俸祿讓胥吏們不為奸盜便得以養家糊口,雖然指望他們變成正人君子不可能,情況至少能比現在好上一點。而且這么做,也就有理由對盤剝百姓的險毒胥吏加以重懲。

只是這一條策略的耗費到現在還沒有計算出來,不知青苗法和均輸法的收入到底能不能支持得了。呂惠卿有種預感,光憑以上兩法,再加上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到成效的農田水利法,即使能夠支持得住,但其他方面的開支就肯定要壓縮了。真的計較起來,至少還得再開辟一兩個財源,才能抵得住這個消耗——

呂惠卿沉默的想著:『也許免役法要提前出台也說不定。』

注1:據《夢溪筆談》中記載,熙寧三年『京師諸司歲支吏祿錢三千八百三十四貫二百五十四』。雖然沒有熙寧二年的記載,但跟熙寧三年的數據不會相差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