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78 字 2020-08-30

韓岡微微一笑:「王相公的招數學不來,但將其本意學來也就夠了。」

「有我沒他嗎?」王韶雙眼眯縫得更厲害,將目光壓縮得更為銳利。

韓岡又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竇舜卿今次赴闕必然是一去不回。天子要維護秦州內部穩定,不可能讓一個在秦州聲名狼藉的官員坐上知州兼一路安撫使的位置。而向寶的座位也給張守約頂了。當竇、向二人盡去,秦州軍內地位最高的三人中,碩果僅存的李師中,自然能穩守他的位置。看透了天子心思的秦州知州,所以才能笑得那么得意。

李師中、竇舜卿還有向寶這三人,就是河湟開邊一事上的三塊絆腳石。王韶在秦州枯守兩年,費盡心力,抓住了時機,才有了托碩、古渭兩次大捷。而平戎策中用屯田、市易二策,以根本隴右的計劃,至今未能施行。

韓岡早已下定決心要助王韶早日功成凱旋,就絕不會容許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還留在秦州。今次是難得的機會,連續兩次大捷讓王韶和河湟拓邊之事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直線攀升,如果不趁此良機盡快逐走李師中三人,誰也說不准日後局勢還會有什么樣的變化——說不定過幾日王韶連續慘敗個幾場,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原定的計劃是將留任機率最大的竇舜卿跟著李師中和向寶一起趕走,現在雖然算是有點弄巧成拙的味道,但也不過是把目標由竇舜卿改為李師中罷了。

韓岡的提議,就是要讓天子明白,最後留在秦州的李師中與王韶水火不容,逼得天子在兩人中選擇一個。而最後究竟會選擇誰,他有著足夠的把握。王韶也同樣有把握,不再向韓岡做確認,而是問起兒子這一趟去京中有何見聞。

官宴准備得很快,王韶只問了兒子幾句話,來通知赴宴的小吏已經走到了門口。

大堂中,李師中和王中正在上首分賓主坐下。坐在左右兩排席位上的,則是秦州城中的所有官員,皆是分著官位高低坐下。韓岡剛剛晉了一階,位置則向上提升了幾位。而王厚和趙隆兩人,也夠資格參加,只是坐在了最後面。

秦州城的官員陸陸續續都來了。竇舜卿和向寶也坐到了他們的位置上。很快,張守約也到了。在通傳聲中,新任的秦鳳路兵馬鈐轄大步走進廳內。先與已經坐定的向寶對視一眼,各自把視線挪開,然後跟迎上來的李師中互相見禮。

張守約須發皆是花白,是關西軍中有名的宿將。他從軍四十載,在軍中打滾的時間跟向寶的年紀差不多大。可他卻直到今天,才能與向寶平起平坐。而且若不是向寶中風,他要等著接班恐怕還要熬上幾年。想到這里,他望向王韶和韓岡的眼神中,便多了一分感激。

各自坐定,李師中起身祝酒。一番正式宴會前的繁瑣禮儀之後,這時,宴會才真正開始。飲酒行令,互相敬酒,也有歌妓被找來表演陪酒,氣氛逐漸熱鬧了起來。

一直喝著悶酒的竇舜卿,在敬過王中正之後,又向李師中舉杯,嘆道:「家門不幸,下官治家無方,管束不嚴,才讓那些地痞無賴蠱惑了下官那不成器的孫子。事已至此,下官也不敢求大府徇情枉法,只求大府能根究那些個誘良作惡的賊人之罪,讓他們不能再害了其他家良家子弟。」說著,老眼里就流下了兩行濁淚。

終於來了!一直暗中觀察著的韓岡隨之眼神一凜。李師中堅持將竇解下獄,並主持審理此案。是因為猜到竇舜卿將頂替他的職位,為了要在天子心中博一個直名,以便早日起復,才如此不留情面。但眼下前提已經不成立了,竇舜卿求上門來,以李師中的為人應該做不到鐵面無私。

竇舜卿低聲下氣的求著李師中,請他把罪名都推到竇解的狐朋狗友身上。而他當著王中正的面把話說出來,也有著讓王中正將他這番話傳到天子耳中的意思。希望能讓天子看在他的一張老臉上,放他孫子一條性命。

竇舜卿自稱下官,給足了李師中臉面。秦州知州扶著竇舜卿坐回座位,搖頭嘆道:「師中已是五日京兆,當謹守本分,卻無暇他顧。」說的冠冕堂皇,實際上卻是在向竇舜卿承諾不會在任上追究竇解之罪,早前的芥蒂,似是一掃而空。

見著李師中眼中難以隱藏的得意,韓岡轉眼望了一下上首處的王韶。卻見他正轉著酒杯,有點猶豫不決的模樣。

韓岡心中微怒,如果王韶不肯上,他可就要上了。王厚方才都說了,他的名字已經被天子記在心中,既然如此,韓岡就沒什么好顧忌的。官位高低的差距是可以被皇帝的關注所抹去,現在在天子心中,他對李師中的看重,並不一定能高過自己。

韓岡腰桿一挺,正待說話,王韶終於有了動靜。他放下酒杯,對李師中正色道:「大府卻是說錯了。雖為五日京兆,仍是一府之尊。既有待審之案,卻無不斷之理。是非自在人心,想來以大府之明睿,當能還秦州百姓一個公道!」

王韶還算有擔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李師中壓制久了,心中積蓄的舊怨讓他毫不避諱。

王韶此言一出,全場酒酣耳熱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靜得一根針落下都聽見。竇舜卿咬牙切齒,李師中臉上陰雲密布,而王中正的眼神也深沉了下去,兩眼轉動,在三人身上來回跳著。

韓岡微微一笑,當著王中正的面與李師中過不去,這就叫『有我沒他』。就讓天子衡量一下,秦州城中該留下誰為好?究竟是李師中還是王韶。

李師中抿著嘴盯著王韶一陣,視線便向下首移去。他的幕僚姚飛說得不錯,每個人的行事習慣都是不一樣的,王韶的性子從來不是這般直接,反倒跟坐在下首處的某人很像。李師中揣摩著王韶的這幾句話,分明就寫著韓記出品。

瞪著韓岡唇角邊似有似無的微笑,李師中的眼睛被扎得生疼,臉色猶如九月重霜,狠狠低聲罵著,

「灌園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