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京師望遠只千里(八)(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59 字 2020-08-30

秉常今年虛歲十一,雖然蒼白瘦弱了一些,看起來不像是個蕃人的模樣,但他做皇帝——西夏國主對宋遼兩國皆稱臣而被封王,但在國內都是自稱天子,青天子兀卒——也有三年多了,與宋國如今的天子登基的時間差不多長。

對年幼的秉常來說,每隔幾日的朝會,就是一樁痛苦的工作。他背後就是垂簾聽政的母後,秉常唯一的任務就是得像一尊土偶木雕一般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的坐在御榻上。除此之外,再無他事。朝臣們的奏報、面請,雖然都要帶著對他的稱呼,陛下、陛下的叫著,但實際上他們說話的對象,卻是秉常背後的那人。

一旦在御榻上坐下來後,秉常就不能亂動,只有等到朝會結束後,才能放松下來。秉常其實很不滿足於自己現在的任務。這個國家就是他的,他應該有權利執掌朝政。每次聽著母後跟他的臣子們討論政事,秉常都很想試著在其中插上兩句,表現一下自己的看法。他的確這么做了,但一旦這么做了後,他便要對上自己母親的冰冷眼神,以及接下來的責罰。

一想起因自己的輕率而受到的懲罰,秉常就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坐著親生母親的背後,就像有刀子在劃著,不由自主的就扭了扭身子。

坐在用著瑪瑙珠串串起的簾幕之後,當今西夏太後梁氏很不高興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像是背癢一樣扭著身子。一對細眉微微皺起,吊起的眼角透著厲色。她的容貌如果放在宋國,的確算不上多出色,只能算是普通的美人。但在西夏這里,卻沒有幾個黨項女子能比得上。相貌出眾,又有心計,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勾引上前國主諒祚,而自己的前夫一家全都送到了九泉之下,自己當上了皇後,乃至現在的太後。

不過要坐穩這個位置,可不是像自己的兒子想得那么容易。蕃人不像漢人那樣講究什么忠義,單純的弱肉強食,再無別的道理可言。如果不能讓下面的這群豺狼虎豹滿意,莫說坐穩現在的位置,甚至隨時都可能把她和整個梁氏家族都給徹底毀滅,絕不是扭著身子就能解決。

前次舉全國之兵五路南下,除了打下了大順城周邊的幾個小寨,基本上沒占到半點便宜。禹臧家負責的河湟,渭源一戰是無功而返。而無定河那邊,緊貼著銀州修了羅兀城,兩地只隔了一重山,在國人眼里,這就是步步退讓的膽怯之舉。

盡管自退兵後,梁氏兄妹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才換來了國中局勢的安定,和梁家地位的穩固。但每次上朝時,都少不得有人拿著前次的失敗來說事。

國相梁乙埋拿著一份奏報在朝堂上念著:「靜塞軍司嵬名訛兀急報,近一月來,又有三家部族南逃環慶。自此半年來,叛逃到部族已經超過了十家。如此下去,靜塞軍司恐其難保,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一個聲音隨即響起,「在青岡峽修城便是。」

梁乙埋臉色變了變,又拿出一份奏章,「綏州都監呂效忠急報,東朝德順軍聚兵意欲北犯,奏請朝中派兵援助。」

同一個聲音冷笑著:「在賞移口修城便是。」

梁乙埋被擠兌得臉色鐵青,終於按耐不住,一手指著陰陽怪氣的搗亂者:「都羅正,這城你去修?!」

都羅正是國中豪族都羅家的重要人物,其兄長都羅馬尾領軍在外,為一方大帥,軍中地位甚高,連帶著都羅正也是氣焰張狂。他一向看不起梁氏兄妹,對梁乙埋領軍的幾次勞而無功的出陣,從沒有半句好話,「還是相公修得好。綏德城外修了八座連堡,堅固萬分,宋人望而生畏。離著銀州那么遠,還是把羅兀城修起來了……」

西夏的朝堂就是如此,完全不像大宋那樣有著殿前侍御史緊盯著朝臣的言談舉止。只要背後有著足夠的實力撐著腰桿,就不必給梁乙埋兄妹面子。

而被都羅正如刀一般的言辭劃著臉,梁乙埋臉色由青轉紅。他正要發作,高高坐在最上面梁氏終於忍耐不住了,她不能看著她的朝堂變成婦人吵架的菜市口,「兩邊要出兵,今次不打,日後宋人可不會收手,肯定變本加厲,步步進逼。」

一聞此言,一位老臣頓時倚老賣老的叫起苦來:「剛剛打過了一仗,再想把部眾點集起來沒那么容易。何況下面的孩兒們多累啊,還是歇上一個月再說罷。」

有人領頭,其他朝臣也便一起叫起苦來。不見兔子不撒鷹,不看到好處,就別想讓他們動刀兵,這就是西夏部族的習慣。

不過梁氏兄妹在朝堂上也不是沒有支持者,梁乙埋使了個眼色,方才沒派上用場的十幾人,一個接一個站了出來,與對手打起了嘴仗,頓時把模仿宋人起名做紫宸的大殿,鬧成了菜市口。

『可惜浪遇不在,不然沒人敢亂說話。』梁氏低頭看著朝堂上的亂局,心中惋惜的想著。

前任都統軍嵬名浪遇資歷極老,是景宗皇帝曩霄【李元昊】的親弟弟。浪遇在曩霄被太子寧令哥所弒之後,本有資格問鼎帝位,但他卻支持了尚在襁褓中的諒祚。他統領西夏大軍垂三十年,是宗室中少有的沒有私心、忠誠天子的臣子。如果有嵬名浪遇在朝堂上坐鎮,只要出來瞪一眼,就沒人敢再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