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梁軟紅驟雨狂(九)(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69 字 2020-08-30

【第一更】

西北大戰即起,東府政事堂和西府樞密院為了能及時處理緊急軍情,依故事都會留下一人值守。

今日東府中有參知政事馮京值守,李舜舉奉口諭匆匆而來。中書的館舍中,也有著讓人睡覺的房間,李舜舉本以為馮京會在內間小睡,卻沒想到這個時候,他還坐在燈下讀書。

馮京起身拜禮之後,肅立在李舜舉身前,聽著天子的近侍把上諭傳達。但接下來的情況,卻不是馮京下拜接旨的慣常戲碼,而是一動不動的站著,雙眉向危險的角度上挑,眼中怒火隱隱燃起。

李舜舉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對了。

「不知韓岡究竟是何方人氏?」馮京慢吞吞的開口。緩慢的語調中,明顯的參雜著大量憤怒的成份,「是哪一路的監司,還是緣邊要郡的守臣,又或是有緊急軍情需待他面稟天子?!」

這下輪到李舜舉低頭:「……是秦州緣邊安撫司機宜。」

「秦州緣邊安撫司的王韶不是來過了嗎?天子難道沒見他,又要見韓岡作甚?韓岡區區一個選人,非是因功進京,只是調任而已,連覲見都不夠資格,何談越次?究竟有何先例故事?!」馮京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砸向李舜舉,不經意的卻透露了他對韓岡的了解。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天子這大宋只有一個,每天能接見的人數也是有限,而想要見到天子的臣僚,卻數不勝數。所以面聖的機會,是人人爭搶。為了平息這樣的紛爭,便有一份順序表排了下來,哪一天,該誰人入對,都有定數。但天下間總有突發之事,總會有人有實際需要,必須要盡快見到天子,所有就便有了越次入對這一說法。

不過大家都在排隊,你想插隊總得有個讓人信服的說法。故而有資格打破次序的,要么是要有足夠的身份地位——普通的監司官和州官還不夠資格,必須是要郡、要路的守臣——另一個,就是身負緊急軍情,備天子詢問,而韓岡,兩個都不是。

「……」李舜舉沉默著,就算想說話也不敢開口,他只有傳話的資格,公事上沒他插嘴的份。

馮京居高臨下的瞥了李舜舉一眼,重重怒哼一聲,顯是怒氣仍在,但口氣已經和緩了下來,「如今依序等待面聖的尚有百人之多,皆是身荷軍國重任。韓岡不過一偏鄙小臣,卻能躍居眾人之上,有乖常理,必會惹來議論,對韓岡本人也非是好事。他連京朝官都不是,僅僅是個選人。雖是小有才智,薄有微功,但越次覲見,獎譽過甚,豈是周全之道。你回去回復官家,朝堂之事,祖宗自有成法在,當依此而行,陛下諭旨,臣不敢奉領!」

馮京冷冷的拒絕了天子的諭旨,說是為了維護朝廷慣例,但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對王安石的反感。馮京並不是新黨一派,他升任參知政事,本就是趙頊秉持歷代宋帝處理朝堂政局時,所慣用的『異論相攪』手法的結果。

韓岡來自秦州王韶門下,很明顯就是王安石一派。今次天子連夜點名要讓他越次入對,馮京怎么想都是有人為了他在天子面前說了話。在馮京看來,韓岡這等新進逢迎之輩,如同見縫就鑽的蒼蠅,實在讓人很難對他們升起好感。

馮京不想看到韓岡壞了朝堂上的規矩,沒有理由為了一個選人,而改變維護朝廷秩序的成規。又非地方主帥,又非軍情在身,這樣的地位,實在讓人看不到他越次入對,在天子面前能有什么作用。將天子的口諭丟在腦後,馮京決意維護朝廷秩序。

阻了天子無視朝規的口諭,馮京也有了點淡淡的自得,『幸好是我,若是王禹玉【王珪】聽了,肯定不敢有所推搪。』

馮京不把聖諭當回事,李舜舉也不敢多話,這樣的事多了去了。莫說口諭,就是天子親筆寫的手詔,被宰執、兩制打回來的情況也是常見。

宰執們處理的決議,天子若是反對,便會被一通拒諫的指責給淹沒。反倒是天子詔令,宰執們看不順眼就可以不加理會,皇帝也沒轍——幾乎所有的詔書前面,題頭都是『門下』二字【注1】,其含義就是詔書必須經過門下省的審核,才擁有頒行天下的權威。這一條例從唐時,一直傳到宋朝。如今中書、門下兩省合一,並稱中書門下,也就是政事堂。

故而馮京拒絕趙頊的口諭,他是理直氣壯。

李舜舉哪有說不的資格。本朝的內宦,大約是歷朝歷代以來最沒有地位的。完全沒有漢時十常侍把持內外朝政,更不似唐時的神策中尉,想換皇帝就換皇帝。朝中內外事,宰相無處不可干預。他們這些內侍,如果惡了宰執或是那里讓言官看不順眼,一封彈章上去,就算天子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他們。

躬身應承下來,李舜舉就要回去覆命。可馮京忽而又叫了一聲,「等等……」

李舜舉連忙轉了回來,聽候馮京發落。

「李舜舉,你此時奉天子口諭過來,難道官家現在還沒有就寢?」

李舜舉一呆,心道馮京怎么說起這事,但還是得老實回答:「官家的確還沒就寢。」

馮京雙眼重又泛起怒意,厲聲喝罵:「如今已是三更天後,官家卻尚未安寢。你身為天子近侍,如何不加以勸誡!?」

李舜舉低聲回道:「官家在武英殿中,與宋殿帥商議軍事,下官不敢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