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44 字 2020-08-30

「何忠是工匠營里的作頭,這里的事都由他管。」游師雄向韓岡介紹了一下,便讓韓岡向何忠細細解釋。

老工匠聽了一陣,又開口詢問了幾句,便開始點頭,回過身對游師雄道:「大概能成。」

有了專家的認同,游師雄開始為韓岡的博學驚嘆著:「想不到玉昆你對這軍械之事也這般了解。」

「不!」韓岡立刻搖頭,「小弟完全不懂,不然怎么會連行砲車的繩索作何之用都不知道?」

游師雄疑惑著:「那為何玉昆你能……」

「只是透析其理而已。」韓岡立刻接口說道。笑了一笑,他又道:「不知景叔兄見過桿秤沒有……為何一條有著提繩的木桿,加上一個秤砣,就能稱出東西的重量?還有撬棍,為何一人之力,便能撬起一塊千斤巨石?」

游師雄更加疑惑:「這與砲車有何關聯?」

「因為道理是一樣的。」

韓岡隨手拿了一根木桿過來,將力學上最基本的杠桿原理和公式,向著游師雄娓娓道來。後世的物理,與現實關系緊密,一點簡單的實驗就能驗證。

單純做一個的能臣,韓岡並不甘心。學術上,他也有獨樹一幟的想法。他一直都有意把後世的科學理論與儒學結合起來,這其中最為直觀、且容易驗證的,便是力學的幾條原理。

韓岡已經用撬棍和剛剛讓人找來的桿秤說得游師雄連連點頭,並在紙上把力臂和力的公式寫了出來,最後總結道:「不論是投石車、還是桿秤,又或是最簡單的撬桿,外形、用處無一相同,可本理唯一……都是力與力臂的平衡之理。」

游師雄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有所領悟,正色向韓岡拱手致謝:「多謝玉昆點悟,如今愚兄方知,砲車與桿秤用得竟是同一個道理……」想了想,又疑惑問道,「不知玉昆為何能想到這一點?」

韓岡笑道:「豈不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前面還有四條。」

游師雄考中進士的學問,《禮記·大學》中的重要綱目當然不會不知,張口便道:「『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玉昆你是在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這八個字吧?」

「小弟想說的是格物致知。」

「這是『格物』?」游師雄指了指紙面上的公式,這與他背過的注釋完全不同。

「正是!」韓岡點了點頭:「不過是先生的『格物』,而不是鄭、孔的『格物』。」

韓岡對於這四個字的認識,主要是參照了程顥曾經給他講解過的釋義。程顥對格物致知的認識,與此前世間通行的說法完全不同。其中的關鍵是『格』這個字作何解釋——《大學》中並沒有注解,只能靠後世的儒者自己詮釋——

如今通行於世的儒家經典的注釋,一個是來自於東漢大儒鄭玄的注疏,另一個便是唐時大儒孔穎達的詮釋。他們都是把『格』說成是『來』的意思,就是說知善深則來善物,知惡深則來惡物,教誨人要行善事,方有善物而來。

而韓岡從程顥那里學到的卻近於後世的說法,所謂的格物,就是窮究事物之理。張載對於格物說得不多,但他的學說在這方面,也跟程顥相差不大。

張載的關學崇孟,二程的洛學也同樣崇孟,都屬於思孟學派的源流,自認繼承了孟子的道統。對於出自曾參的《大學》自然要深加研究,而不是像漢唐時,只是泛泛而言。

游師雄一拍腦門:「原來如此。愚兄離開先生門下久矣,先生的教誨久未聆聽,不意已經荒疏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玉昆你有幸,能跟著先生整兩年,聆聽大道本源之說。」

「萬物皆有其理,故而名之為『道』。先生功參造化、直透大道,韓岡甚至難望其項背。不得不別走蹊徑,故而便有了『以數達理』的想法。」韓岡自負的笑了笑,「道家有三千大道之說,觀我聖教,道理雖一,然旁藝亦可近大道!」

「好個旁藝亦可近大道!」忽然身後傳來鼓掌的聲音。

韓岡、游師雄立刻回頭,赫然是韓絳帶著種諤、燕達站在了門口處。

半日不見,不知發生了何事,頹唐已久的韓相公目光重新銳利起來,還來到了前線視察。他走進來,看著韓岡在紙上寫的一條簡單明了的算式,還有新型投石車的結構草圖,搖頭贊了許久。

「想不到玉昆你不僅僅是用事之才,在學問上卻也是自出機杼。」韓絳並不算精研學術的儒者,對於如今的學派之爭只是旁觀而已。不過方才他在外面聽韓岡說得深入淺出,用著最為簡潔的算式,便把投石車的原理說了個通通透透,讓他也不得不為之驚嘆,「只讓玉昆管勾傷病事,確是委屈了。」

韓岡連聲謙讓:「韓岡愧不敢當!」

他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並非自己的功勞。前世學到的定理、公式,看似簡單,實則是來自於千萬人、千百年的積累,然後才由一人研究而出。韓岡雖然是要將其攬為己功,卻還不至於自以為是,把韓絳的贊許照單全收。

「就按玉昆你說的來好了。」韓絳更在意的還是投石車,「這投石車先試做兩架,如果合用,當奏之於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