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廷對展玉華(下)(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02 字 2020-08-30

「蟬鳴難禁,但宋殿帥能去之。若日後陛下有命,諸軍又何敢不從?!」韓岡高聲斷言。

「果然是『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耳。』宋守約亦是如此說。」趙頊笑道:「他若聽到,當引韓卿為知己。」

「宋殿帥總領天下禁軍,豈是微臣可比。」韓岡謙虛了一句,前面一段話造勢已成,下面就該說正題了:「商君禁棄灰,殿帥止蟬鳴,此二事豈不嚴苛。可秦因此而興,而今之禁軍,陛下亦能如臂使指,此即是二法之功。故此可知,法無分善惡,須相其時,待其勢而用之。」

「……可時勢如何能定?」趙頊皺起眉頭,仔細想了一陣,抬頭問道。

有此一問,韓岡知道天子已經被說服了大半。他的論述其實有些牽強,但援引趙頊身邊的實例為證,說服力因此而大增。

「商君之術,爭於六國時,為善法。抵定天下後,為惡法。宋殿帥之令,若於戰時,軍心不定之時,必當會引起兵變;而放在如今的太平之時,卻是教訓士卒之良策。法之善惡,是否依循時勢,是要從目的和結果來評價。如新法例,都是權衡利弊,乃可施行。」

「那以韓卿觀之,如今新定諸法是否依循時勢?」

韓岡當然不能直截了當地說是或是說否,必須從他最為熟悉的領域著手:「均輸、市易二法,施行於京師、東南,臣無從知曉,不敢妄言。但在秦鳳、熙河,保甲、將兵二法,使軍民堪戰;便民、免役二法,使黔首安居;農田水利在鞏州淤灌良田千頃,此諸事,都是韓岡親眼所見……」

韓岡將自己在關西的見聞娓娓道來,內容當然要比兩千字不到的殿試策問要豐富得多。這一席談,雖然免不了偏著新法,但說的有理,以可算是持平之論,讓趙頊十分贊賞。至少對新法,在西北地區的推行多了許多信心。

趙頊很是看重韓岡,能給他帶來如此多收獲的年輕官員,現在也就韓岡一人。三年來,韓岡的種種功績,卻只付出了一個太常博士和集賢校理就打發了。就像家里招的佃戶,只留其他佃戶一半的收成,卻能提供五倍、十倍的租子,有哪一個佃主會不喜歡?要是國中朝臣都如韓岡一般,使得四夷賓服當非難事。

不過這樣的回報也的確微薄了點。學成龍虎藝,賣與帝王家,幸好如今天下賢才,也就一家可以賣。若是放在戰國、亂世,這樣的付出可留不下人才。

做了五六年的皇帝,趙頊早就明白不會有人無緣無故的忠心於自己。要想臣子繼續為國效力,必須給予恰當的回報。這是維護家國穩定必須要遵守的基本規則。而將有才能的臣子放到合適的位置上,也必然可以得到最好的回報。

只是要給韓岡合適的回報卻很難。

到了朝官這一級,本官的品級高低已經不是很重要了。就如王安石,現在才是正三品的禮部侍郎,遠不如在外面任州官的文彥博、韓琦等人,可誰能說他不是禮絕百僚的宰相?

重要的是資序!

而韓岡的資序實在太淺。做官的時間,滿打滿算才三年。想在朝中用以要職,冠以『權發遣』的頭銜,都還差了一兩級。

當初王安石設立三司條例司,呂惠卿、曾布、章惇等人遽升高位。可他們被人稱為新進的時候,其實已經做了十來年的官,進士的資格都熬老了。想把才三年資歷的韓岡安排在高位上,在河湟很容易,在其他地區就難了,而在朝中更是難上加難。

有功不賞,當然是有失公正。可將資序不到者提至高位,日後卻必然會有人援此為例。到時候,功勞什么的就不會有人提了,只會看到入官三年就可以晉為朝堂中的高官顯宦。

但這件事沒必要跟韓岡本人說,等瓊林苑結束之後,跟王安石商量一下,再提也不遲。

「卿家可多多請對,朕也欲常見卿家。」廷對終於還是到了結束的時候,趙頊最後對韓岡囑咐著,頗有依依不舍的樣子,「當初張載在京城的時候,朕曾對他這么說過,可惜他很快就請辭了。」

「家師根究天人之道,無意於宦途之上。不過教書傳道,亦是為國作育英才。」韓岡本人站在這里,當然就是最好的證據。「近聞經義局編修經書,直追經義本源,一改漢唐舊釋。韓岡不才,願以身保家師入經義局,無論刪定修纂,注疏釋義,當不辱於朝廷,不愧於陛下。」

機緣巧合,趙頊提到了張載。韓岡便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要推舉張載入朝,就算不能為官,也要在最近就要成立的經義局中占個位置。

雖然韓岡馬上就要與王安石的女兒成親,而方才說話,也是盡可能地幫著新黨。不過在學術上,他就不可能站在王安石那一邊。一道德雖然好,但要是讓氣學無法登於朝堂之上,韓岡就不能認同。在這一點上,他絕不會妥協!

趙頊則是沉吟著,一時竟無法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