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論學瓊林上(上)(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13 字 2020-08-30

王雱也不想提著方面的話題,喝了兩口酒,便問著韓岡:「玉昆今日覲見有半日之久,不知廷對之中說了些什么?」

天子與臣子的私人談話,按道理說,是不能對外傳播的。若是被確認,追究起來就是個罪名,也就是所謂『臣不密,失其身』。但自家人,就沒什么好掩飾的。何況韓岡與天子的對話,在宮廷那個四面透風的大漏勺里,根本也是隱藏不住。

韓岡很干脆的將與天子的對話,主要是關於新法哪方面的,一五一十的轉述給王雱。韓岡的一席話,王雱邊聽邊點頭,自己的妹夫是在不著痕跡為新法說話呢。雖然不是直接贊美,但彎彎繞的說話,反而會更有效果。

要是韓岡一面倒的說著新法的好話,等於是自毀前程。沒有任何他處任官的經驗,便說著天下州縣皆是樂於新法,天子要會相信才會有鬼。韓岡也只有以這等表面上的持平之論,再用事實為佐證,才會讓皇帝信之不疑。

王雱對韓岡對新法的表態,一百分的滿意,竊喜自己的父親沒有挑錯人。這等人才站到新法一邊,日後必然可以派得上大用。只是他的欣喜只保持了片刻。當聽到韓岡向天子推薦了張載進經義局,頓時就變了顏色:「玉昆,你怎么如此做?!」

王雱怒氣騰起,而韓岡冷然自若:「小弟也只是薦了家師一人而已。既然朝廷設立經義局,要重新注疏經典,以家師的才學、聲望,難道不夠資格側身其間?」

「玉昆,你不會不知道經義局是為何而立吧?!」王雱的眼神變得陰沉沉的,他和呂惠卿可是已經確定要進經義局了,哪還會希望有人來跟他打擂台。

「小弟自然知道。」韓岡目光平靜如水,毫不退讓的與王雱對視著,「但閉門造車是不成的。石渠閣論經,白虎觀議禮,孔祭酒撰五經,這都是聚天下賢才之議論,方才得到最後的成果。小弟所學種種皆源自橫渠門下,當然不能見其被摒棄於朝堂之外。」

有些事可以妥協、可以退讓,但有些事是不能退讓、不能妥協的。請張載入經義局,是韓岡乘機向天子提出,盡管他心知成功率並不會太高,但畢竟尚有可能,而不去努力爭取一下,可就半分機會都沒有了。

不要以為儒家就是溫良恭儉讓,要真是這般面目,各有一套傳承的諸子百家,也不會最後由儒門一統天下。別說百家之間的爭斗是刀光劍影,就是儒門內部,也從來都不是和氣一團。

正如韓岡提到的孔穎達,他少年成名,在洛陽儒門之會上,舌辯眾儒,一舉奪魁。但被他壓制的宿儒恥居其下,甚至派遣刺客要殺他。若非楊玄感將之保護起來,可就沒有流傳後世的《五經正義》了。

更別提馬融、鄭玄這對師徒,同為漢家大儒的兩人,他們之間的關系可謂是錯綜復雜。傳言中,甚至有馬融在鄭玄出師後,怕他日後聲名壓過自己,欲遣庄客將之追殺的說法。

爭名奪利,互不相讓,大儒都是難免。而一個學派對另一個學派,更是有著天然的排斥。

王安石作為推行新政的宰相,需要一個穩定的後備人才來源,而不是讓國子監盡出一些唱反調的對頭。所以有了經義局,重新詮釋儒門經典,作為國子監欽定教材,同時成為科舉考試的標准答案。

韓岡對此可以理解,但這不代表他能認同。沒有海納百川的氣魄,而用行政手段排除異己,作為被排除之列的韓岡當然看不順眼。

他並不是要跟王家決裂,遲早要鬧出來的事情,早一步揭開來,日後才不會產生過大的傷害。同時也要讓王安石父子知道,他還是過去的寧折不彎的韓玉昆。

當初在王安石、韓絳兩名宰相的重壓之下,依然咬定橫山難取,最後甚至放棄了已經到手的煌煌之功。如今他也不會因為成立王家的女婿而放棄氣學,更不會放棄將後世的科學理論裝進儒家這個籮筐里的想法。

在清風樓上不歡而散。第二天,便是朝謝之日。依照故事,狀元余中領著四百零八名進士去宮中閣門外,向天子的恩賜而拜謝。

在唐代,進士被取中後,要去中書謁見宰相,一並向主考官謝恩,確立座主和門生的關系。而到了宋代,太祖趙匡胤不喜臣子將朝廷的選拔攬為己功。在設立殿試後,進士們就成了天子門生。要拜謝,當然要向天子拜謝。而且照著舊年的慣例,還要進謝恩銀百兩,都是由進士們各自出錢湊起來,不過今科被趙頊下詔給免去了。

殿試唱名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眾進士齊集。韓岡作為四百人中唯一的朝官,前日又被天子單獨召對,當然是人人為之側目,但終究還是沒有人敢於第一個跳出來與韓岡過不去。

朝謝之後,進士們各自星散。數日又是一晃而過,這幾天中,王家兄弟都沒有再來找韓岡,而韓岡卻也沒有去王家登門拜訪,王安石究竟會不會同意讓張載進京,而天子的意向又是如何,這都是韓岡想要知道的,不過此事也急不來。真正臨到眼前的,還是讓新科進士們跨馬游街,一齊趕赴東京西城外,三年才有一次的瓊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