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百慮救災傷(六)(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00 字 2020-08-30

京城中的米店,門面通常不大,只是進深頗深,以便於存放糧食。在門面處,一邊都掛出一溜木牌,上面寫著當下的糧價。同時在亮出來的樣品上,也會插個價格牌。在商行中少有的明碼標價的傳統,使得顧客們不要進門,就能一目了然的看到現在的行情。

不過這個傳統,許多時候也讓進門來的客人們感到痛苦。紅漆塗標的百三十文米價,高高掛在最醒目的位置上,紅燦燦的,不但刺眼,更是傷心。准備買米回家的男女老少們來到米店前,抬眼看著標價木牌,無不是搖著頭,卻又無可奈何的走進店中來。

原本人們來米店買米買面,或是其他雜糧,基本上都是一次買一斗的為多。一般挎在臂彎里的專用的米籃子,一次正好裝一斗米。只是現在,從米店里出來的百姓,他們手中的籃子通常都只裝個半滿。而經常讓一次幾石、十幾石的將米面送到家里的官員和富戶,如今的訂購量也比過去少了很多——買不起的原因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還是糧店囤積惜售的緣故。

糧食的飛漲帶動了其他商品的同時上漲。以羊肉、豬肉、雞鴨為主的肉類,價格同樣翻番,菜蔬、零食無不是跟著糧價一漲再漲。同時日用品的售價,也在一片恐慌中,飛到了天上去。從熙寧六年的十月開始,到現在兩個月下來,普通百姓的生活費用幾乎是翻了一番。

且漲價的還不僅僅是關系著百姓生活的商品。在城中租馬租車的費用,在車馬行的協調下,以草料大漲的名義,統一漲了三成。至於酒樓食肆,教坊妓院,也毫無例外是大漲特漲。

七十二家正店,三千腳店,開封府中的這一干酒樓食肆,大部分已經變得門可羅雀,甚至有許多都早早的放了雇工們的年假,省得開張一日就虧上一日。在如今市面愈加的蕭條,就算一些堅持開張的大酒樓,看到一個進來的客人都跟看到親戚來訪一樣殷勤。而那些依然常來常往的老客戶,更是將他們頂在了腦門上,當成了祖宗來供奉。

「換作過去,燕四哪會將吳樓的錦夜白一次拿出來這么多陪席?」

高揚搖了搖手上的酒杯,將杯中清澈如水的佳釀亮了給坐在對面的酒友看著。東京糧行的九位行首之一,同時如今帶動全城物價大漲的元凶,對於現今百姓們的困境,卻是笑得風清雲淡。

「人總要吃飯的。」同為糧行行首的金平,則是回以更為寒冷的笑意。

高揚他家差不多可以改姓趙。他親娘是縣主;渾家算是他表妹,當然也是縣主;而他被兒子娶的媳婦還是縣主。另外還有個做進士的妹夫,雖然官位不高,但終究還是一個進士,如今也是京官了。而金平家的情況也是差不多,同樣是趙家的女婿——東京城中,大一點的行會的行首們,不跟宗室攀上親,混到一個官身,那行首的位置都別想坐穩。

「這兩個月來,東京城內外可是怨聲載道!」高揚悠然自得的笑著,「王相公的十八代都是一代代的被罵上去了!」

「就算王相公再如何能耐,也做不安穩了。更別說還在黃河中鬧出那么個大笑話。」金平神色間透著狠厲,「前天我渾家循例進宮問安,已經跟太皇太後和太後都說了如今的情況。回來後說兩宮聽得憂形於色,太後甚至還痛罵了王安石。如今天子內外交困,王相公可是在政事堂中坐不了幾天了。」

高揚輕輕點了點頭。這幾年來,他們這群人被新法死死壓著,每一條法令出來幾乎都是在割他們的肉。王安石為了給國庫摟錢,盡在他們這些商人們身上打主意。跟宗室結下的姻親,王安石竟然一點都不在意。均輸法、市易法,這兩條法令就像兩把斧頭,一左一右,一前一後的將他們這一干豪商們的老底給貼地砍了去,一點也不顧天家的情面。

幸好王安石倒行逆施的行徑,現在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去年山崩、今年蝗旱,明年的災情只會更大。王安石領銜的新黨即便再有本事,也是難為無米之炊。

高揚舉杯與金平對飲,一口干了之後拿著塊絲巾擦了擦嘴,道:「今天早上,方十五那邊提議說要將糧價再漲上去一點,如果能漲到一百五十文,王相公怕是拖不過明年元月。」

「不急,先放出風聲去,而我們這邊再收緊一點。離著年節還有半個月,臘月廿三送了灶神之後再漲價,效果會更好。先要逼著他動用常平倉出來。」金平惡狠狠的說著:「現在常平倉還沒有動,外面還有人幻想著王相公尚有底氣。等到常平倉一開,是個人就該知道王安石那邊已經支撐不住了。如果明年災情延續,誰還能指望常平倉拿出糧食來救災?東京百萬軍民心中意亂,明年的糧價完全可以會漲得更高一點。」

「還是老哥想的周全!」高揚拍手大贊,站起身殷勤的為金平斟酒,「此事一成,不知多少人要感謝老哥呢!」

金平聞言自負的笑了笑,又道:「就算救得了眼前瘡,可是到了明年,渾身可都會爛掉的。看王相公還有什么招數!」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如今東京城內的問題並不是糧荒。京畿、河北的災情是在夏收之後,而兩浙的旱災,也沒有影響到南方供給京城的六百萬石綱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