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百慮救災傷(12)(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48 字 2020-08-30

游醇先是一愣,然後一下恍然,接著卻又憂心沖沖起來:「就怕他有官身後,就盤剝百姓,將入粟的花銷全都賺回來。」

魏平真眼睛一翻,笑著反問:「有官身就會有差遣嗎?」

游醇張口結舌,而方興也呼呼的笑了起來。大宋的官員數目是實闕的數倍之多,有多少官兒一輩子能輪上一個好差遣?

韓岡讓諸立拿了家中所有糧食出來捐官,絕對是一個懲罰——納粟捐官,得到官位都很小,也沒有晉升的空間,而且還容易被歧視,得差遣極難,一個肥差則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很少有人這么做。正常情況下,都是花錢娶個宗親回來,從此有官位有靠山——而且當諸立有了官身之後,就不可能再做吏員了。

諸立雖然幫著兩個弟弟娶了宗女,掙了兩個裙帶官回來,但自己卻一直保持著無官一身輕的狀態,不是他做不了官,而是在衙門里的利益太大了,舍不得去做官。但現在被韓岡硬逼著買下一個不想要的官身,攢了三十年才在白馬縣積攢下來的影響力,轉頭就會化為泡影。

影響力,是威望、權位和人脈的綜合。諸立的聲威、地位和人脈關系,都是靠著他在縣衙中做了三十年押司而漸漸聚來。現在職位不存,而且還是因為高價賣糧的緣故,而被知縣處罰,他的威望從此不再,地位無存,人脈當然也不可能再保住。這還不如直接捐出來修橋鋪路來得好,至少那還能攢點陰德、聚些人望,為子孫後代留點余蔭。

而諸立一去,縣衙胥吏中就再無人敢陰私作祟。本來被諸立壓著的胡二等人就算上台來,也都要對韓岡低眉順眼,不敢有所依違。縣中上下如臂使指,應付起明年的大災,韓岡便又多了一份把握。

……………………

「這是在玩火啊!」

文彥博將邸報一下丟到了幾案上,王安石處理糧商們的手段,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妙的味道。

士大夫們沒一個能看得上那群攀附著天子,吮吸百姓膏血的裙帶官。他們的死活根本不會放在文彥博的心上。只是王安石將他們置於死地的手段,讓文彥博深感不安——他竟然是挑撥民意!

在文彥博看來,王安石做得實在有些太過頭了。

雖然大臣們為國事而上書時,都少不了帶上民心、民意,皆作出一副為民請命的架勢。可真要說起將百姓們鼓動起來做事,沒有一個會答應。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個道理有誰不知?民眾的聚集,對於統治者來說就代表著危險。

禁淫祀,禁邪.教,推行禮法,宣揚綱常,讓治下百姓循規蹈矩,這才是官員們該做的事。

文彥博當年能做上宰相,乃是靠了剿滅貝州王則煽動起來的彌勒教之亂。被煽動起來的百姓有多么恐怖,文彥博比誰都清楚。那些被邪.教蠱惑了的教眾,一個個如同瘋子一般不顧生死。要不然王則坐困愁城,只占據著小小的一座貝州城,竟然讓朝廷的十萬大軍圍攻了數月之久,最後靠著挖掘地道方才破城。

王安石處置糧商們的手法看似痛快淋漓,可這等煽動的手段如果用錯了地方,帶來的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但文彥博知道,王安石已經渡過了這一關。裹挾民意之後,如今的宰相已經重新樹立起自己的形象。同時在三十七名糧商手中抄沒的糧食有一百三十萬石之多,而田地、銀錢還未統計。這一大案,算的是開國以來凈賺最多的一樁案子。對於天子、朝堂來說,多了這些糧食,應對起明年的災情更多了一份把握。

現在的情況下,甚至連攻擊王安石都難。也只有盼著大旱繼續下去,才能用天人感應的道理,以及源源不斷的流民,將其逐出政事堂——雖然這也算是靠著民心民意,但煽動和利用是兩碼事,文彥博在心中為自己辯解著。

不過糧商們落得如此下場,京城的豪商們恐怕都要起著兔死狐悲之心。王安石此前已經通過均輸法和市易法徹底與豪商們對立起來,這一次下手又如此狠辣,試問哪一家豪商不擔心日後王安石會食髓知味,找借口將他們滅門了。

恐懼心能讓人發瘋,文彥博……深悉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