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雨澤何日及(二)(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44 字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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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用著非法的手段發出去的奏章,惹了朝堂政局的大變。可始作俑者鄭俠,卻猶在安上門處盯著他的手下兵卒,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人聲,車馬聲,時時從窗外傳進來,鄭俠安居在城門邊的簡陋廳室中,暗自默誦著奏章上的文字。

「如陛下觀臣之圖,行臣之言,自今已往至於十日不雨,乞斬臣於宣德門外,以正欺君慢天之罪。如少有所濟,亦乞正臣越分言事之刑!」

他擅發馬遞,這罪名是逃不掉的。但如果能讓聖聰不再被蒙蔽,使得天子能了解到外界流民的慘狀,如他所言,盡廢新法,那么十天後還不下雨,就算被處以重刑,他也甘願接受。

鄭俠相信他的奏章和畫卷,能對天子有所觸動。前日親自用筆書畫的時候,他的心情激盪得都難以自持,手抖著,壞了好幾副草稿。流民們的慘狀歷歷在目,想必聖君閱卷之後,也會明了當朝宰輔阻塞言路、不使下情上聞的罪行,以及新法殘民之處。

原本城南的流民不過數千,救治雖然不利,可也沒怎么餓死人。鄭俠本有心上書,但他知道這點流民人數,根本引起不了天子的注意。幸好讓他聽說了白馬縣竟有數萬流民!

數萬啊……這兩天過來,說不定就有十萬了!竟然將這么多流離失所的河北百姓堵在黃河邊上,不讓他們到京城來接受賑濟,此輩奸佞當真可恨!

鄭俠咬著牙,他幾乎都能聽到無數流民們哭號聲壓倒了滔滔黃河水。自家身受朝廷俸祿,哪能不為百姓申冤?!

「可恨什么?」

聽著聲音,鄭俠抬頭。一見來人,就收起了臉上的痛恨之色,迎客的聲音說不上熱情:「原來是東美兄。」

來人黎珣黎東美,扁鼻子,一對小眼,下頜突出,碩大的肚腩,卻看不見脖子,臉上還疙疙瘩瘩,乍看起來像只蛤蟆。其綽號也是如此,只是黎珣聽人如此稱呼,卻從不生氣,是個好脾氣的人。所以才能受得了鄭俠的硬脾氣,被王安石三番四次的遣來說話。

看到黎珣來訪,鄭俠開始擔心,他的奏章到底有沒有讓天子看見。

鄭俠知道自己被王安石看重,要不然前日也不會遣了王雱邀自家入經義局做檢討,又讓黎珣三天兩頭的來尋自己說話,但正因為如此,他就決不能坐視王安石敗壞了國政。如今內外皆憂,難道不是宰相之過?!

「不知介夫在恨著什么?」黎珣坐下來笑著問道。

鄭俠沉著臉:「只是聽說河北流民阻於白馬,不得安置。」

「介夫,你這可說錯了。」黎珣很驚訝的搖起頭,「韓玉昆在白馬縣,鑿水井,開溝渠,設營地,將數萬流民都安置的妥妥貼貼。要不是他在此事上建有功勞,天子怎么會將他遷為提點開封府界諸縣鎮公事?」

「一縣之地安撫住數萬流民?」鄭俠回想起前幾天見到王旁時,說到白馬縣流民多達數萬後就突然收口的樣子,頓時嗤之以鼻,「笑話,真當世人都是瞎子嗎?!白馬縣可只有兩千戶人家!」

「介夫,眼見為實啊!」黎珣勸道,「韓岡在關西屢有殊勛,亦多發明,去歲從南方運糧而來的雪橇車不正是他所創,還有水晶陽燧、霹靂炮等物就更不用說了,焉知其人不能安撫流民。」

「關西?」鄭俠冷哼一聲,「正是此輩貪功邀利,妄開邊釁,生民膏血耗於無用之事,才讓北狄蠢蠢欲動。素日只見南征北伐,邊地諸將皆以勝捷之勢,山川之形,繪圖而來,卻無一人將天下百姓質妻賣女、父子不保、遷移遠走、困頓襤褸、拆屋伐桑、爭貨於市、輸官糴米,遑遑不給之狀報知於上。」

鄭俠一連串的短句如同礌石一般砸了出來,身在王安石門下奔走,黎珣這位熙寧三年的進士卻自有其才能。他相貌鄙陋,但口才不差,指了指門外,「不知介夫你說的這些,如今在哪里?」

鄭俠聞言便怒上心頭,雙眉一軒,厲聲反問:「難道沒有嗎?!」

「……難道很多嗎?」黎珣悠悠然的同樣反問著,「如果這一等苦,生民無人不受,天下早就處處烽煙,你我現下如何還能安坐此處?」

鄭俠沉聲道:「東美,須知防微杜漸之理。災患未至時風平浪息,恍若無事,來時便如疾風暴雨,不可復御。流血藉屍,方知喪敗,此愚夫之見。貴於聖神者,為其能防患於未然,而轉禍為福也!」

他霍然起身,同樣一指窗外:「如今之事,正是山雨欲來,藏之未發。不罷弊政,逐奸佞,救補於世,悔之晚矣!」

「罷弊政,逐奸佞?」

「所謂弊政,青苗、免役、保甲、保馬是也。所謂奸佞,曾布、呂惠卿、呂嘉問是也……」鄭俠恨聲道,「如韓岡這等蒙蔽聖聰,誑言欺君之輩,更是決不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