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相嘆投殘筆(上)(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11 字 2020-08-30

他又看了看韓琦,臉上已經有了些疲色,便關切的說道,「大人還是多歇著,孩兒先告退了。」

「等等。」韓琦叫住兒子,指了指桌上,「你看看這份奏章。」

韓純彥聽了吩咐,將字紙拿起來,邊看邊讀了起來。

「……所以致疑,其事有七:高麗臣屬北方,久絕朝貢,乃因商舶誘之使來,契丹知之,必謂將以圖我;一也。強取吐蕃之地以建熙河,契丹聞之,必謂行將及我,二也;遍植榆柳於西山,冀其成長以制蕃騎,三也;創團保甲,四也;諸州築城鑿池,五也;置都作院,頒弓刀新式,大作戰車,六也;置河北三十七將,七也。契丹素為敵國,因事起疑,不得不然……」讀到這里,韓純彥難以理解的停了聲,皺眉問著韓琦:「大人,真的要如此上書?」

韓琦抬了抬眼皮,慢吞吞的道:「天子問政,做臣子豈有不答之理。」

遼使蕭禧從年初受命至東京索要土地,到如今,已經是第三次來大宋。而且此次蕭禧南來,還帶來一個消息,就是遼主已經准備將女兒嫁給西夏國王秉常。

過去,契丹曾經嫁了一個公主給吐蕃人,如今臣服於大宋的吐蕃贊普董氈就是契丹女婿。現如今,大宋在關西咄咄逼人,北朝嫁一個公主給黨項人也並不出奇。

只是這么一來,給大宋天子的壓力就大了。西北二虜攜起手來,是大宋君臣的噩夢。王安石在旱災、蝗災之後,雖然依然坐在宰相的位置上,但已經難以得到趙頊的信重,天子慌亂之下,想起了被他趕出朝中的元老重臣們,親下手詔,向韓琦問政。而據韓琦所知,富弼、文彥博、曾公亮、張方平等人,也都得到了天子的手詔。

這可以說是元老重臣開始翻身的標志,韓純彥本以為父親會以三朝宰相的身份,安定天子之心。可沒想到父親會這般寫。說以上七條是造成契丹人生疑的原因,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以可疑之形,如將官之類,因而罷去。』,到時候,如果契丹人『果自敗盟,則可一振威武,恢復故疆』。

這是自相矛盾啊!

放棄交通高麗;放棄拓邊熙河路;放棄在邊境種植用來抵擋胡騎的榆柳;廢除河北保甲;邊境諸州不再築城鑿池;都作院和軍器監打造兵器、戰車,以及河北整備軍力的行動也盡數停止。

這一番事做下來,到了契丹人南下時,如何能一振威武?

韓琦瞥了頭腦混亂的兒子一眼,冷笑道:「想想王介甫是怎么與天子說的?」

對待契丹人的貪欲,王安石始終是主張強硬的對待。對於契丹人意欲重新劃定河東地界的要求,王安石說著要寸土不讓,並讓劉庠、韓縝在談判中有理有據的拒絕。

如果天子當真同意他的意見,當真放心下來,就根本就不需要向他們這一干被遣出在外的元老重臣問政。

既然天子現在下了詔書,問政元老。可見王安石的話,對天子來說,已經沒有了說服力。這個時候,便是良機。

自太宗之後,趙家的皇帝都是這樣。可有一個膽子大的嗎?

韓琦做了那么長時間的宰相,歷經三朝,又曾經親自見證過仁宗當年與契丹談判的經歷,早看透了趙家子孫是何般模樣!越是他這等見慣了皇帝的重臣,就越能看得透受命於天的那些人的本質,絕不會像鄉里愚民一般,將皇帝當做神明般崇敬。

韓琦和聲再問道:「四哥,依你之見,如果朝廷堅持不允蕭禧所求,契丹人可會南侵?」

韓純彥想了一想,搖頭道:「應當不至於此。契丹內亂未已,百姓飢寒待救,而遼主又是荒於政事,成天游獵於荒野間,而朝中更是奸臣當道。虛言恫嚇也就罷了,怎么會當真南下侵攻?!」

也就在熙寧五年,遼國北方大族烏古敵烈部起兵叛亂,雖然被剿平,卻依然給遼國北疆帶來極大的傷害。而去年,遼國又是全國性的飢荒,冬天,又是雪災,牛羊凍死無數。

這樣的情況下,遼人怎么敢南下用兵?其實遼國君臣要得也根本不是土地,而是要增加歲幣,以便度過時艱,一如仁宗朝時的那一次增加歲幣一般。

可是天子和世人仍將契丹當成了不是生產的蠻族,一旦有災就到漢地來搶!其實遼國早就變了。韓琦看得明白,只是他可沒打算說得那么透。

韓琦笑得深沉,如同當年坐鎮朝堂之上,相三帝立二主的時候一般的笑容。既然契丹人不會南下,不利用這個機會,動搖王安石和新法,又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