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聖賢需承傳人薦(上)(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92 字 2020-08-30

呂大防是舊黨。韓岡是新黨。

但兩人坐在一起,卻沒有什么尷尬。

呂大防雖是鐵桿的舊黨,但他並不是那種逢新法必反的人,對其中諸法也都有所保留——話說回來,出自關中的士子,對於富國強兵的渴望不是河北京畿的士大夫可比,新法之中雖有惹起他們反感的一部分條令,但對將兵法、免役法等能整軍強兵、解民困厄的法度,基本上都是持歡迎的態度——所以韓岡對呂大忠的公正,還是很有幾分好感。

而在呂大防看來,韓岡尊師重道,事事為關學張目,甚至不惜與王安石沖突,是正人君子所為。而他幫著王安石度過幾次難關的舉動,也是作為臣子、作為士大夫該做的,並不是為了迎合權臣而做出的殘民之舉,當然也是有著一份好感。

互相看得順眼,就不會有太多的齟齬。而且還有謀劃張載入京的事要讓兩人一起操心。

呂大防性喜簡朴,又是因為剛剛結束了守制而入京守闕,韓岡也沒有在樊樓等大酒樓鋪張設宴,而是就在家里設了便宴,吃著嚴素心精心制作的小菜,兩人坐下來慢慢說話。

喝了幾杯酒,各自說說河東和京城的傳聞,又對最近的一些熱門話題評述一通。氣氛融洽起來,韓岡便切入了正題:「家岳將至京城,韓岡便不宜再留於朝堂。過些日子,就回自請出外。」

呂大防點了點頭,這是應有之理。翁婿不便同居朝堂之上,要顧及著瓜田李下之嫌。當年晏殊、富弼這對翁婿同在中樞的情形,如今很難復制。除非韓岡也學著富弼,指斥王安石是奸臣。

但這自請出外的奏章其實只要上過就可以了,只要表明了態度,御史就不好再拿此事做文章。到時候只需天子留人,臣子也就可以順水推舟的留下來——當然,不能忘了,還要隔三差五上一個請郡的奏章,作為補充。拖個半年,沒有問題。

「不過在這之前,韓岡還有個心願未了。但凡治學,不入京城,便不為天下所重……」韓岡說到這里話聲一頓。

呂大防心領神會。他亦推重氣學,當然希望張載能入京講學,只是有新黨在,肯定是沒戲,當初韓岡不是已經碰了一次壁了嗎?

「奈何令岳。」他搖了搖頭。

「無妨。家岳那里,韓岡從無虧負,不懼問罪。但對子厚先生卻是有愧於心,居於朝堂有年,仍不能使先生入京講學。」

韓岡答非所問,只是向呂大防表明了自己的決心。他不僅僅是王安石的女婿,也是張載的弟子,身負這兩個身份,與其小心的在兩者之間守著平衡,還不大道闊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只要自己的份量足夠,王安石也得捏著鼻子承認結果,張載也不會對枝節之事太過於放在心上。

韓岡讓呂大防不要顧忌,有事他肯定會為張載擔待著,呂大防也就安心下來。韓岡寫信邀請他來時,他就考慮過該如何讓張載入京講學。想來想去,還是得采取一個變通的辦法:

「去歲郊天大典,儀制多有錯漏。近日聽聞天子對此有所不滿,欲加以更易之。子厚先生諳熟周時儀制。玉昆你我齊薦,入太常禮院當是不難。」

儒門重禮,但凡大儒無不是精通禮法。仁為體,禮為用,這是儒學的根基之一。

張載的確精通禮法,尤其是以復古為己任,對周禮的研究可說是登堂入室,無論是儀式還是制度,從上到下都早已融會貫通。但韓岡希望張載入京是來講學的,不是到東京來給人議論謚號的。

「聖人夏禮能言、殷禮能言,杞宋不足征,文獻不足故也。」韓岡想了一陣之後,搖頭表示反對,「如今禮院所用《開寶通禮》,乃本於《開元禮》而損益之。先生至太常禮院,必欲有所更易。然禮院之中,人事繁蕪,言出多頭。四季祭星主,其太牢、少牢之爭,亦遷延數載未有定論。先生豈有一展長才的余地?事既不可為,就不免會有西歸之念。」

這就不好辦了。

張載一旦糾纏於俗務,尤其是太常禮院中的官員無不是深悉禮法的宿儒,而院中吏員也幾乎都是對禮制儀式浸淫甚深的積年老吏。張載去了禮院之後,如果要恢復古制,必定會受到阻撓甚至攻擊。身體本來就不好的張載,怎么可能有多余的精力去與他們一一爭論。

而且如今禮院的工作,主要是主持各級祭典的儀式,同時也有審定臣子的謚號,另外甚至是民間上請朝廷冊封的神靈該是第幾等爵也算是管轄范圍。在韓岡看來,實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果都是為了這些事來爭吵,就太過於浪費張載的聲望。

而且韓岡還有句話沒有明說出來,但想必呂大防能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