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雲為履難知足(12)(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88 字 2020-08-30

晨鍾響起的時候,夜色剛剛化開。

呂惠卿望著自己的身前,只有兩人——馮京和王珪,本應站在最前的王安石今天又沒有上朝。

政事堂中的首相,已經有四五天都在假中。是天子特意降詔,以王雱重病,特給王安石假,令其在家中撫視。連著幾日的常朝皆是由馮京在文德殿中押班。

呂惠卿也聽說昨夜宮中連夜發詔之事。擢王雱為天章閣直學士,從天子的心意上是沖喜,可怎么看都像是追贈,王雱那邊也是辭而不受。

王雱的病情已經拖了好些日子了,從太醫局傳出來的閑言碎語中,呂惠卿本來估摸著差不多也就在這幾天了。不過就在方才,呂惠卿聽說韓岡昨天已經到了京中,但他沒有在群臣中看到韓岡,論理是不應該的,除非有什么大事讓他請假。

『……看來下午的時候,要換身衣服去相府了。』呂惠卿這么想著。

馮京和王珪肯定也能想到,但神色中不見有何異狀。呂惠卿的視線掃去西班。吳充那是不必想,再怎么說都是親家,若有事必然要遣人知會,他的兒子吳安持也肯定要去王安石的府上。班列中氣氛有些詭異,想必聽到消息的人,都會明白發生了什么。

作為王安石一直以來的親信,呂惠卿很清楚王雱在王安石心中的地位,也清楚王雱對新法、新學的堅持,是王安石一直堅持將新法推行下來的重要原因。而王雱所處的位置,更是許多時候能說服天子的關鍵,不能輕動——否則他早就應該放外任去了,也不會現在還是朝官最低一級的太子中允。

王雱這一去,可謂是內外皆失。不過影響的並不是新法,而是……

凈鞭聲猝然響起,呂惠卿連忙收起心中的想法,將注意力集中起來。

今天的常朝,天子也是照例不坐。馮京帶著文武百官向文德殿中空無一人的御榻行過禮,百官們便各自散去,而一干重臣則是往崇政殿行去。

崇政殿後殿中,趙頊已經等著很久了,低頭看著剛剛送來的一份急報,沉思不語。

王雱做了幾年的崇政殿說書,之後又是直講,一直都是天子近臣,時常跟隨在身邊,也是趙頊很欣賞的年輕臣子,想不到就這么去了。

趙頊嘆了一口氣,人的壽數真是說不准。王雱一時英傑,才學過人,就只有三十三歲,再往前,一些名動天下的才子,如楊億、蘇易簡,也都三四十而已。

說來自己也快三十了,身體一向不算好,趙頊抬頭看著殿頂承塵上斑駁的紅漆,也不知還能在這座殿中坐上幾年。而且做皇帝從來命都不長,前數幾代,趙家都沒有出過一個過六十的天子,趙頊也不指望自己當真能千萬歲壽。

更大的問題還是子嗣。王雱聽說還有個兒子。自己這邊,兒子、女兒則是生一個死一個,加起來都九個了,就只留了一子一女下來。而且這唯一的兒子自出生後身體就沒好過,前兩天還犯過一次驚厥,不知能不能養得大。

趙頊咬著牙,難道要像仁宗皇帝最後從宗室中另找一人作為養子?

說起來他能成為皇帝還是靠著這份幸運,可一旦仁宗皇帝境遇落到自己身上,就讓趙頊感到難以忍受了。自己父親當初是怎么做的『孝子』,趙頊都看在眼里。聽說仁宗皇帝到了晚年的時候,時常在宮中哭泣,都是靠了太皇太後來勸慰。一想到自己會變成那幅模樣,趙頊就感到不寒而栗。

但要說宮中陰氣太盛,對壽數、子嗣不利,那也不對。宮城內壽數長的,趙頊也不是沒見過。真宗皇帝的沈貴妃現在還留居宮中,已經八十歲了,身體仍可稱得上康健。逢年過節,太皇太後和太後都要過去拜望。要是說起宮女、宦官,在附屬宮掖的幾座寺庵,甚至有年過百歲、服侍過太宗皇帝的人瑞。當真活不長、養不大的,也就他們這些天家的子嗣了。

「官家,兩府已經到了殿中。」當值的石得一悄步走過來提醒著。

趙頊的頭上下動了動,示意自己聽到了,只是依然愣愣的做著,沒有動彈。

等了片刻,石得一忍不住又催促了一下,「官家!」

趙頊身子一震,回過神來,「啊,知道了。」

天子終於起身,讓石得一松了一口氣。忙在前領路,向著重臣羅列的前殿過去。

坐上御榻,群臣叩拜之後,趙頊賜了宰輔們的座位。

沒人提起不在班列中的王安石,更沒人提起已經王雱。趙頊看了一眼呂惠卿,連他都沒有多提上一句。對於這間大殿上討論的國家大事來說,病死了區區一個天章閣侍制,只是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郭逵自太原上書,但言河東兵馬已經准備就緒,只待朝廷之命,便可出兵收復豐州。」

「豐州淪於賊手半載有余,州中生民塗炭,望官軍如赤子望父母,不可再拖延須臾。」

「交趾之事也不能置而不論,當從西軍中拈選精銳,南下攻敵。」

「西軍不可輕動。為茂州事,已在熙河調兵數千,熙河路的守軍不能再少。眼下將及秋高馬肥之時,緣邊諸路舊年都要防秋,現在更要提防西夏鋌而走險,哪里還能調兵。」

「交趾在廣西燒掠三州,殺戮以十萬計,又掠我中國子民數萬入國中,豈可視而不見?」

「契丹國中不穩,自顧不暇。可從河北調集精兵強將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