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壯心全向筆端含(下)(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10 字 2020-08-30

而且說著也好笑,唐堯也不過出自三千年前。邵雍修皇極經世書,一元才不過十二萬九千年。韓岡張口就是百萬千萬億萬,邵康節到了他眼前都得避退三舍。

在沈括和韓岡三四天便有一次的信函中,如同太行山貝殼之類的事情說得很多,充分體驗了韓岡本人學識上的的淵博。但相對的,自從入秋後,沈括在與韓岡的書信中,能明顯的感覺到他對襄漢漕運沒有之前說得頻繁了。

韓岡不能算是突然間冷了下來,看起來只是像將最後的工作全都交托出去,交給了方興和李誡來處置。

說起來就像是種地,犁過田、下了種,除草施肥都做了,剩下的自然就是等著開鐮收割了。當然,這個比方聯系起韓岡的出身就顯得有點刻毒了,更恰當一點的比喻,是宰執治事的手段,只管定下目標、安排人手,具體事務讓經手人自行掌控。

韓岡有這番氣度,沈括多有感慨。不過他也熱切的期盼著襄漢漕渠能有所成效。畢竟自家的長子在韓岡那里,李南公的兒子也在韓岡那里。韓岡一旦成功,兩人都有好處。

而且沈括和李南公還要另外承韓岡的人情。光是為了兩人的兒子,韓岡就擔了很大的風險。

李南公的兒子還好說,在營造和機械上是難得的人才,這一次的工役也是立了大功,一句『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就能將所有的彈劾擋回去。

但自家的長子就不同了。自己是親民官,韓岡是監司官,韓岡這位轉運使在監察他沈括的同時,卻將他的兒子收歸門下,這是致人話柄。當日情急,無暇細想,草率的答應了下來,不說欠下的人情越來越大,日後一旦給翻起來,兩邊都少不了一個罪名,往重里根究,結黨之罪都是能栽到頭上。

「老爺。」沈括貼身的小廝進了書房,「韓龍圖那邊派人送信來了。」聲音突的壓低了一點,「還有大郎的信。」

「哦……快讓他進來。」

沈括讓人將韓岡派來送信的家丁帶進來,是慣常往沈府來送信的。問了韓家上下可否安好,就打發了他下去休息,「明天過來,我這里還有回信讓你帶回去。」

兒子的信上沒有說太多,只是問候和報平安。沈括嘆了口氣,也是無可奈何,將信藏好收起。

韓岡這一次讓人帶來的不僅僅是一封信,還有一部多達十卷的書籍,不過僅是手稿而已。韓岡在信上說,是近年來的一些見聞、心得的記錄,其中多有疏漏,敬請斧正。

看見韓岡在封面上寫下的《桂窗叢談》四個字,沈括為之一笑,知道他沒在標題上費太多的心思。

不過這一部《桂窗叢談》,單是綱目就很有意思。沈括給自己日後准備撰寫的筆記所整理的資料,是分為故事、辯證、樂律、象數、人事、官政等十七門,而桂窗叢談中則是算學、地理、生物、物理、化學、醫葯。編目是一本書的大關節,明眼人從目錄中就能看得出作者的用心所在。

沈括第一眼落上去,就發現整部書絲毫不涉人事、官政的內容,若在別人看來,定是韓岡做官的時間太短,家中在官場也無底蘊,不像一般的閥閱世家、書香門第,從小就耳濡目染,對官場上的傳聞、軼事、典故了如指掌,與其寫出來讓人笑,干脆就不寫。但沈括了解韓岡的性格為人,更清楚韓岡出身的氣學如今的現狀。

在張載去世之後,氣學中衰,開創洛陽道學一脈的程頤已經進關西講學去了,氣學再不站出個力挽狂瀾的人物,就要給人斬草除根了。韓岡這本筆記,是去維持氣學道統不衰的。

筆記一物,有的是想把儒家三立做到實處,有的則是為了給自己臉上貼金,更有的根本就是用來攪混水,七真三偽編造謠言——這世上,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隔得遠了,好端端的事都能傳得千奇百怪,若是有心造謠,實在太輕易不過。

韓岡寫出這一部《桂窗叢談》自然不是為了編造謠言,而是宣揚氣學——立言罷了。因為他跟程家的關系,加上本身的學問所限,不便在經義上與人比高下,卻是想出了別出蹊徑,徹底的貫徹他最擅長的格物之說,以實證道的手段。

而韓岡之所以先把手稿給他沈括來看,可能就是看在自己在這一方面上的名氣,要自己來捧場鼓吹而已。沈括微微一笑,還韓岡一個人情也是好的。

隨手從中抽了一本出來,慢慢的翻著。韓岡為官不及十載,卻是比天涯海角還遠的地方都去過了,一條條的倒是很有些意思,但翻過兩頁之後,他卻陡然間就坐直了身子,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再也無法將視線挪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