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是功成藏劍履(一)(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22 字 2020-08-30

「殺良冒功之罪,豈可輕恕?百祿昨日就聽說,御史台那邊要上本彈劾韓岡擅興和殺良之罪。樞密備位西府,豈可默然不言?」

呂公著知道,在朝堂上有許多人都與在自己面前慷慨陳詞的范百祿一樣,認為韓岡在河東的所作所為,其實是在挑起宋遼兩國之間的紛爭。是以邊疆的安定為賭注,為自己的官位鳴鑼開道。就像是徐禧一般,以私心壞國事。

不過呂公著並不認為韓岡是這樣的人。了解多了,舊時的偏見也少了一些。在他的了解中,至少韓岡之前的表現,一向是以國事為重。而重奪舊豐州,也是縮短疆界防線,以瀚海天塹為界,保全內地的良策,並非是韓岡好大喜功之故。

「……聽說子功舊年隨熊本平瀘蠻,夷酋領眾歸降,有裨將欲殺之,是子功勸阻下來的?」

「些許小事,不足當樞密垂問。」范百祿是當年在王安石剛剛秉政時,便痛罵其十項大罪的范鎮的侄兒。他曾隨熊本平定西南夷,一向主張招撫、緩攻,用文臣治邊,善待夷人。他對呂公著道:「殺降不祥,活千人者封子孫。韓岡如今屠戮歸降蕃人以為己功,滿手血腥,不知日後說起聖人仁恕之道,他愧與不愧?」

「韓岡不是貪功的人。他要是想貪那份功勞,當年就不會拒了撤離羅兀城和平叛廣銳軍兩次功賞了。廣銳軍的性命,也是他保下來的。」呂公著猜測著韓岡如此上報的原因,「他是被下面的那群赤佬給裹挾了。李憲、折克行豈是那等會放過功勞不要,以國事為重的純臣?」

「下面的驕兵悍將就該殺兩個以儆效尤,哪有任其擺布的道理?!」范百祿厲聲道:「若如樞密所言,韓岡更是有負聖恩。擅興好殺猶不失一方名臣,可若是為僚屬裹挾,那可就是無能至極。」

「莫要求全責備。韓岡尚不及而立,彈壓不住也不足為奇。葯王弟子的名聲雖響亮,可德望還遠沒有養成。治政尚可,但統領一路兵馬還是差了一籌。」呂公著嘆道,「說起來鎮守河東,還是韓岡第一次統領一路,掌管一方邊事。之前有章惇,再之前有王韶,在廣西和熙河,有他們兩人掌控大局,韓岡的性子才沒有鬧出大錯來。這一次獨領一路,的確是做得錯了。」

聽到說起章惇,范百祿冷哼道:「章惇一向好興兵,故與韓岡親厚。韓岡的奏章肯定也看到了,這一次,看他如何為韓岡辯解!」

……………………

章惇正在看著韓岡的奏報,腦仁也是一陣陣的抽痛。

河東軍的兩萬斬首實在是太過火了。前兩天,河東奏聞說有了一萬斬首,他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只是認為韓岡會見好就收,也就沒有去寫信,誰想到到了今天,就變成了兩萬三千。這未免太駭人聽聞,竟把黨項人當成南面的交趾人一般。

種諤也是兩萬,可當時是西夏軍內亂,又沒有投誠大宋,種諤領軍乘機掩殺,尚能說的過去。可這一批南下的黨項人可都是意欲歸附的逃人,好生撫慰安置還來不及,怎么就能讓人殺了換功勞?

章惇也覺得韓岡做得過頭了。他知道韓岡的手段和為人,要說他鎮不住下面驕兵悍將,那是笑話。韓岡對異族的殺性,章惇可是在南征時,便了解甚深了。

出身陝西的韓岡,對黨項人有著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乃是人之常情。西夏慣於背盟,大宋不知吃過多少虧。西夏的孑遺,死光了天子還能多睡個好覺。

韓岡將殺了泰半黑山黨項,對於河東的長治久安是最佳的策略。但沒必要將自己也陷進去吧,一旦黑山黨項中有人聰明到入京敲登聞鼓,一切可都是韓岡的責任了。

不過現在章惇找不到人商量。

徐禧之事,一因其殉國,一因鹽州城破後,西夏隨即生變,使得他之前的守鹽州策略不算過錯。但呂惠卿依然自身難保,畢竟京營禁軍在鹽州死傷太重,總得有人出來負責,以安人心。

京營諸軍在東京城中駐扎了百余年,許多偏裨將佐,都能與宗室、皇親扯起千絲萬縷的關系。鹽州兵敗所掀起的動盪,光是將逃離鹽州的曲珍下獄,可是遠遠不夠抵償京營禁軍家屬們的憤怒。王珪和呂惠卿兩人中,肯定要有一人被犧牲,甚至兩人。

御史台要挑頭攻擊韓岡的消息,章惇已經可以確定。畢竟他這個罪名不容易洗。最關鍵的,只要讓天子留下韓岡無法鎮服麾下將領的印象,韓岡想要晉身兩府,少說得往後拖上十年。

三十不到便望執政,成為眾矢之的也不足為奇。

章惇正為韓岡擔心,想著該怎么在天子面前為其緩頰,就聽見門外有人喊:「樞密,樞密,太皇太後上仙了。」

太皇太後上仙?章惇愣了一下後才反應過來。苟延殘喘到了今天,曹太皇終於走了?

這可不是好消息,章惇只覺得心頭又給壓上了一塊巨石,從今往後,宮中最尊貴的便是那個左心牛性的高太後了。同是反對新法,曹太皇可比高太後要知道輕重。

當真是禍不單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