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四)(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71 字 2020-08-30

「也不能只局限於輿圖。其實若真的開始發掘,就是出土時,周圍的土層地樣,都得讓人給畫出來。」

「嗯?這是為何?」蘇頌不解的問道。

「占卜的位置,占卜的儀式,很有可能從埋藏的地點中找到痕跡。要是光是注意這些甲骨,忽略了那些殘跡,雖不能算是買櫝還珠,可也是把寶貝給丟了。」

韓岡說得只是些後世粗淺的常識,但蘇頌聽得卻是連連點頭,一幅有會於心的模樣。畢竟這還是在發掘工作完全是由貪心的盜墓賊或是村民們來完成的時代,士大夫只會坐在家里研究,最多也只是拿著放大鏡來查看銘文和式樣。

不去實地觀察,怎么可能會總結出考古時必須遵守的規矩?韓岡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時代坐在家里自以為能知天下事的無知措大。這樣的人,可是標准的韓非子的五蠹。

蘇頌點著頭,覺得韓岡說得很有道理。

什么叫禮?可不只是祭祀儀式和待人處世的規則,官制、樂制,乃至建築規格,全都包括在內,都屬於禮的范疇。

城南青城的祭天圜丘,外形、大小、高度和台階的數目,皆有定制,一點也差錯不得。幾千年後,後人看到圜丘,當也能從中印證到此時的郊天之制。

「不知道殷商時的儀制究竟是什么樣的,要是能由此知曉一二,也不放這一番的辛苦。」

「商禮和周禮肯定是有區別,但必然也會有共同之處。要不然聖人也不會說,『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說得也是。」蘇頌點著頭。

出自於《論語》的這三句話,後兩句確立了後世王朝遵循周禮的規則,一切都仿效周禮中的定制來,縱有差別,也是萬變不離其宗。但前一句,可就是聖人承認周制是參考了夏、商二朝的制度。

這里的監通鑒,乃借鑒之意。所以文字、經籍和禮制的源流必須要追本溯源的這個主張,能從孔子那里得到足夠的依仗。

任何人想要反對韓岡的論點,就必須先證明聖人的話有錯,或是用另外一種與韓岡相逆卻又還能讓人信服的解釋來取代現有的詮釋。而且身為殷商孑遺的孔夫子,有關夏商兩代的言論,還有更多。韓岡倒想看看,誰有這個本事,能有理直氣壯的理由來壓倒聖人之言。

「不過這件事得盡快才行。」韓岡很是憂心,「消息現在傳出來了,就怕被人趕去相州一通亂挖,想想洛陽和長安,那里的古人墳塋都變成什么樣了!」

「天子可能還要多想一想。」蘇頌不便說趙頊的壞話,也只能留在肚子里腹誹。

「此事雖是在意料之中,不過若是讓殷墟受了我的連累,那韓岡可就是名教罪人了。」

韓岡一聲輕嘆。看著珍貴的文物被人盜掘,賣給了那些像松鼠一般只喜歡收藏的士人或是富商,完全不去研究其中的價值,最後在幾百年上千年的歷史進程中散佚無蹤,那可是讓人惋惜之極。

《尚書》也好,《竹書紀年》也好,全都找不到原本了,如今能看到的,可全都是各方拼湊出來的結果,使得許多地方讓人不免有杜撰、偽作的感覺

但韓岡也知道,天子遲早會坐不住的,根本不需要著急。

今天他和蘇頌在崇政殿和政事堂中所說的一切,兩天之內,就能傳遍京城。十日之內,相州城中能涌進一大幫子古董商。

研究碑文和篆刻的金石學可是當下最熱門的學問之一,別的不說,跟韓岡過節極深的呂大臨在金石上的造詣,就是第一流的。身在長安城邊,只要有心,能得到的古董數不勝數,將興趣培養成能力,呂大臨已經可以算是一名一流的金石學專家……

金石這么熱門,靠著那群有錢有閑的士大夫賺錢的商人也是不在少數。有些身家的士人買些金石之物,或出錢拓印,這些開銷,便是古董商們的利潤所在。

對於士大夫們來說,這是打開儒學源流的一把鑰匙,對於那些貪心的古董商來說,那是一片金礦,而對於安陽的百姓,也是謀生之外多了一項賺錢的買賣。

當殷商的禮器逐一出土,甚至司母戊大方鼎之類國器都從地里給拋出來,那時候,無論是天子,還是宰輔朝臣,都不可能再繼續拖下去了。

西周的祭器都少得可憐,能確定是商朝的器物,皇宮中都沒有多少,那等能擺在太廟或是祭天場所的上古禮器,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其流失在外。

要知道,今不如古,是此時儒生們的通病。天子去圜丘祭天時所乘的玉輅,還是唐高宗時制造的,有名的古物。趙頊曾經想換台新的玉輅,但剛剛做好後,就在正旦大朝會的展示上,自行垮塌下來。使得趙頊只能繼續利用舊時之物。

古物的誘惑力是無窮的,過上三五個月,自然能見分曉。而韓岡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世人對此的反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