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14)(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03 字 2020-08-30

壓力就擺在趙頊的案頭上。

趙頊將一份份奏章攤開在御案上,面色凝重的看著。

一篇篇千余字、幾千字的奏章,內容如出一轍,看了其中一篇,其余就可以當成廢紙扔掉。但上書臣子的簽名,卻一個比一個份量更重。

當年為推行新法,趙頊將一干老臣請出了東京開封府,將他們安置到其余三座京城中。這是在免除朝中反對變法的雜音之余,對老臣們盡可能的優待。

只是這些老家伙們可不是心甘情願的退出朝堂,每一次朝局動盪,他們都不會放過這一攻擊新法的機會。

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西京河南府、南京應天府和北京大名府的一干老臣,都上本請求發掘殷墟,並專設有司,負責全盤事務。用發掘出來的殷商的金石甲骨,來印證儒門諸經。

在奏章的最後,都還不忘添上一句內容相似的話:上古遺物再現,此為陛下福德所佑,是儒門盛事,更是祥瑞之兆。

這二十多份奏章還是離得近的大臣們所上,離得遠的一干舊黨臣子們,要么還沒有收到消息,要么就是奏章還在路上,趙頊不覺得他們會息事寧人。好不容易等到一個能對新學群起而攻之的機會,怎么可能舍得放過?肯定會跟嗅到了傷口上膿血腥味的蒼蠅一樣,嗡嗡嗡的就聚攏了過來。

趙頊眯著眼睛,眼皮的縫隙中閃著冰冷的眼神。

熙寧七年、八年的時候,遼人趁火打劫,硬是從河東劃走了七百里土地,那時候插手到其中的一干元老重臣,他們的攛掇之言,趙頊也記得清清楚楚。這一回,他們究竟又是有著什么樣的打算,趙頊不可能不明白。

擺在面前的奏章,加上過往舊事帶來的回憶,趙頊很難對那批老臣有太多的好感。

那些老臣在台上的時候,國家是什么樣,自己將他們趕下台後,國家又是什么樣?

滅了西夏,收復了西域,南海的小國在交趾滅亡後,只要再謀劃幾年,就可以向北

趙頊並不覺得自己除了照顧老臣們的體面以外,有必要在軍國重事上接受他們的指手畫腳,他已經聽夠了,也受夠了。

瞥著桌面上的一份份奏章,趙頊很想直接丟到崇政殿後的架閣庫中去。

可趙頊更清楚,若是就此將殷墟拒之門外,安陽地下的上古遺物便無法避免的要失落民間,萬一韓岡或是別的學派,給出了一個讓人無法辯駁的證據,『一道德、同風俗』的初衷,就沒辦法依靠新學來實現——並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能夠依靠權勢來解決。

來自相州韓家的奏章,排開上面的虛浮辭藻,則滿是抱怨的文字。對韓岡揭開殷墟所惹起的動盪,不僅是韓忠彥的奏章,還有相州知州的奏本,也是在抱怨連天。趙頊在相州的耳目也有著同樣的回報,而且將情況說得更加危急,為了讓趙頊都為之驚訝的收購價,竟然是戶戶掘土,家家挖坑,一時間成了風潮。

如此一來,就算朝廷將此事擱置,殷商舊物照樣會被不斷的發掘出來,只是由明轉暗而已,並散布到各家學派手中。解釋權落入,就可以乘機用以攻擊新學,乃至新法。這樣的局面又該如何應對?難道要焚書坑儒不成?!

不過這對趙頊來說,依然僅僅是樁小事。只要他一意不加理會,誰能奈他何?所謂拒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將眼睛蒙起來,並不代表眼前的敵人或是阻礙就能消失無蹤,反而是把整件事的控制權交托出去,在趙頊眼中,卻是讓他無法容忍的。身為天子,難道只為了賭口氣,就扭過頭去,而放棄對天下士林的掌控?這份權力,趙頊可是絕對不願意放開手的。

自然,造成眼下這一讓人進退兩難的局面的韓岡,這個有能力卻從不讓人省心的臣子,趙頊一想起來,要皺眉頭。

要是韓岡有王珪的性子,或是王珪有韓岡的能力,那該有多好?

在殷墟之事上,王珪的態度一直都是曖昧不明,甚至是偏向於打壓新學的一方。看起來除非自己明確態度,否則他的宰相絕不會立場分明的站出來。

許多時候,有王珪這樣的宰相很讓人順心,但有時候,趙頊也覺得,這樣的臣子,終究是挑不起大梁的。在大事上,比不上王安石,甚至呂惠卿。

讓宋用臣將這些奏章掃到一邊,趙頊低頭看著桌案上勾勒著金色花紋的深色漆面,讓他不省心的還不只這一樁。

私下里在國號上做手腳的太常禮院,讓趙頊也是一肚子火。『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不是韓縝提醒,每天忙於國事的趙頊,都不會注意太常禮院在改國轉封的事上玩的小動作。

盡管這個小動作,王安石也不會在意。

趙頊讓人翻出了當年封贈其為舒國公時王安石所進的謝上表。表章中對這個國號就說了:『久陶聖化,非復魯僖之所懲』——『戎狄是膺,荊舒是懲』正是出自《詩經·魯頌》,贊的是魯僖公的武功——可見王安石是渾不在意的。

但這並不代表可以再封王安石一個荊國公——未免欺人太甚,也完全失了趙頊褒獎這位謀國老臣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