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一)(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72 字 2020-08-30

出宮的時候開始下雪了。***

不是鵝毛般的雪片,或是柳絮一般的細雪,而是一粒粒的冰渣子,被橫過御街的勁風一把抄起,然後狠狠的砸在臉上。

風雪撲面而來,韓岡皮糙肉厚,早慣見了風霜。摘下手套,用力搓了搓臉,便渾若無事的頂著風雪馭馬前行。

御街兩側千步廊內的燈火在風雪中忽明忽滅,讓空盪盪的廊中更顯幽暗。寬達百步以上猶如廣場一般的御街,也籠罩在黑暗之中。宣德門城樓上如星如月的燈火,也穿不透風雪拉起的幕布。只有離宮回家的官員和他們的隨從一隊隊的提著燈籠,照亮了周圍的一小片地。韓岡環目四周,這樣的情形似曾相識。

「明天看起來要更冷了。」

薛向說話時帶著濃重的鼻音,將斗篷又裹緊了。寒風直往他衣襟里鑽,恨不得連頭到腳都給裹住,只是要跟韓岡說話,沒好意思將口罩也戴上。

韓岡仰頭看了看天:「雪要是再大一點就好了,今年冬天,京城這還是第一場雪。」

因為入宮問對耽擱了一點時間,回編修局後不得不多費了一番功夫將今天的工作給完成,等到再從太常寺中出來已經過了黃昏。趕在在皇城城門落鎖之前出門,卻撞上了巡視地方才剛剛重新回朝的薛向。

「那還真得多下點雪,去年京城這里十月就下雪了。」

「去歲河東也是連番暴雪,太原府還被雪壓塌了一些房屋,不過今年過來便是一個豐年。」韓岡說道,「這場雪下得大一點,明年當也一樣能是豐年。」

「若是明年又是豐年,可就是連著四年豐收了。元豐這年號可也算是名副其實。」薛向笑著,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幾分,「想起熙寧七年、八年的時候,真是恍若隔世。」

「……嗯,的確如此。」韓岡又想起了那一年幫著王安石與舊黨過招的日子。同樣是在郊祀之年,但早已是物是人非。想一想,也不過過去了區區六年而已。

這六年的時間,遼國兩個皇帝駕崩,西夏滅亡了,新法的地位穩定了,舊黨在外苟延殘喘,不過在高層中,真正的新黨也變得寥寥無幾,最後的勝利者是當今的皇帝。而韓岡,則是從一介京城知縣和提舉諸縣鎮公事這樣的中層官僚,成為了真正的重臣。

這幾年的天候仿佛是要對之前幾年的災害進行補償,各路連年豐收,官倉收之不及,米價幾乎被打壓倒了最低點。

「有天子聖德庇佑,當真是天下之福啊。」薛向正說著話,突地又是一陣寒風掠起,吹得他手足冰涼,不禁打起了寒戰,「真是夠冷的。」

薛向在馬上冷得發顫,一張斗篷遮不住全身,身後張起的清涼傘也不能遮風擋雨,反倒差點將舉著巨傘的元隨給刮翻掉。

韓岡偏過臉看著薛向在寒風中瑟縮的樣子,道:「樞副是不是穿得少了點,這個天氣受了寒可不好辦。」

「不能跟玉昆你比身體,不過多喝兩杯熱酒就沒事了。」薛向扯起凍得發僵的嘴角,勉強笑道,「聽說官家冬天最喜歡喝的便是楊梅酒,醇而不烈,只是得從兩浙運來。」

韓岡也知道趙頊喜歡楊梅酒,宮里面的嬪妃對於各色浸了鮮果的燒酒都很喜歡,正如薛向說的,醇而不烈,有的還因為放入白糖而使得口感更好。但烈酒就是烈酒,喝多了一樣會醉人,而且因為口感好,感覺不到燒酒的刺激,更是會讓人不知不覺中喝過頭。說實話,如今北方酗酒的問題已經遠比燒酒出現前要嚴重得多,尤其是在冬天,各大城市都時常見到喝多了而倒在路邊凍僵的屍體。

不過小酌幾杯倒是無妨,韓岡邀請薛向道:「樞副若不嫌棄,不如就由韓岡做東,在前面的夜市中喝上兩杯如何?朱雀門下王家現烤的旋炙豬皮肉,還有梅家剛出爐的雞皮、雞碎,配著熱過的水酒,倒是正合適這個天氣。」

薛向側臉望向韓岡,不過在暗弱的燈火下卻只能看到一幅剪影。挺直的鼻梁直透山根,線條剛硬,從面相上說,當是心智堅毅不為任何事情所動搖的人物。如果在光線明亮的地方,韓岡臉上隨時隨地都帶著的溫文笑意,好歹能沖淡了一點面相給人帶來的堅硬執拗的印象,但在此時此地,當外在的偽裝被黑暗掩去,韓岡的本性反倒更加清晰明了的呈現出來。

在薛向眼中,這是最讓人覺得頭疼的類型。就像當年的王安石,也像曾經一直盯著他不放的幾名御史。幸好配合這種性格的,並不是如茅坑里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的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