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四)(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75 字 2020-08-30

趙頊在心中對自己嘆著,將奏章丟到一邊壘起的公文上。

拿起了下一份奏報,趙頊卻又停住了動作。過了好半天,他才清醒過來,瞥瞥前一份奏章,想了想,卻又探手拿起來……然後直接塞到了最底下。

眼不見,心不煩。

對於這等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之舉,宋用臣眼觀鼻鼻觀心,木然肅立在趙頊凶狠側,他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沒聽到,更不會妄作猜測。這是宮中盡人皆知的自保之法,朝堂上的事,連邊都不能占一下。

宋用臣能保持這樣的標准,但其他人卻不可能人人做到,天子將彈章留中的消息,全然沒有耽擱,沒過半日便傳到了皇城中的兩府百司之中。在這其中,自然不會少了韓岡的太常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郊祀之前,朝廷就算有什么想法,都不會在這時候干擾到南郊的順利進行。」韓岡閑適自在的與蘇頌對飲熱茶時如是說。

蘇頌回之一笑,不贊同,也不否認。想必有不少人的想法都跟他一樣的,但蘇頌還是很穩重的沒有做任何表態。或許這一回韓岡當真轉到了關鍵點上,或許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但秋後算賬也不是不可能,一切都要看天子的心思來定了。

天朗氣清的冬夜,州橋夜市便如往日一般的人滿為患。而王家雜食鋪子的生意,則更要比平時火爆上好幾倍,連薛樞密和小韓學士這樣的重臣都不顧御史彈劾,上門大快朵頤,聽說了這個消息的東京城的百姓們,也不介意花些小錢,來嘗一嘗這種讓兩位重臣都忘了朝廷律法的旋炙豬皮肉。

韓岡放衙之後,又一次從州橋上過。王家雜食鋪子依然在路邊,不過韓岡沒有再下馬入店的想法。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只看見鋪子中的店主和兩個小二忙得團團轉,外面竟然還有一群人在等著空出桌子來。真是熱鬧得讓人想象不到。韓岡本想找個元隨去排個隊,然後給家里帶上幾份來——在家里吃,就沒人能管得了了——但看到這般模樣,也就只能將想法收起,先放在一邊。

雖說打算將整件事拋到腦後,可回到家中,在換衣的時候,卻聽到王旖問起今日御史台的彈章。韓岡不得不為京城官宦人家內眷的情報網感到咋舌不已,才幾個時辰功夫,就將連很多朝臣都不知內情的情報,傳到了王旖的耳中。

對於妻子的疑問,韓岡付之一笑:「郊祀之前,不論有什么事,官家都會擔待起來。還是多想想冬至怎么過吧。郊祀回宮後也就是午時的樣子,到時候一場宮宴之後就沒事了,時間拖也拖不到晚上。不從現在就開始准備,到時候別連州橋夜市上的食鋪子都比不上。」

「官人以為奴家主持中饋過了幾年冬至了,難道還要官人來提醒?」王旖輕哼了一聲,拿著一領絲綿袍服侍韓岡穿上,臉上浮起一絲憂色,「爹爹到底什么時候能抵京?算時間也就該在這幾天了。」

在韓岡擔任了資善堂侍講之後,王旖已經完全不擔心韓岡還會在朝堂上受到什么樣的處罰,只在想著自江寧北上的老父。就算不是在烈日炎炎的盛夏時節,但上京之路迢迢千里,路上染上疾病的可能性還是有不少,畢竟不是當年正當盛年的時候。許多時候,一點從窗戶上透進來的冷風,就能讓一名跟王安石年歲差不多的老者風邪侵體。

韓岡想了想:「說不定要等到冬至之後。」

「南郊之後?」王旖偏頭想了一想,隱隱抓到了一點頭緒,「大概是不想參與南郊大典吧?」

韓岡點點頭。京城人重視冬至,甚至跟元旦年節之時也差不多。換新衣,喝熱酒,祭拜先祖,一切都不下於年節。王安石也不可能免俗,但以他身上的官銜,這時候入京城,肯定要在南郊大典上站著。雖然很想早一步看到父親,但王旖還是知道孰輕孰重。

他又笑道:「而且排班輪次也不好辦。總不能讓岳父和王禹玉並肩同列吧。如果站在王珪之前,難道還能讓岳父來頂替王禹玉這名當朝宰相?」

王安石身上還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和侍中的兩個虛銜。雖說是虛銜,但也能算是宰相,只是並非實職,只在俸祿和朝會排班次時管用。而宰相,在祭典之上,要參與主持的地方還是很不少的——不僅是王安石,文彥博、富弼都有幾乎跟他差不多的虛銜穿戴在身上——可偏偏南郊等儀式之時,就能派上用場。

若是尋常老臣倒也罷了,但以王安石過往的成就,絕對是與普通宰輔不一樣的,他到底是站在王珪之上還是之下,恐怕能讓趙頊腦袋疼得變成兩半。

幸而以王安石這些年在信件上表現出來的性格上的轉變,多半不會去爭這個口氣。

「反正只是一場祭天的大典而已,不是嗎?」韓岡笑道。

但到了次日,中午的時候,一名家丁氣喘吁吁的跑進了太常寺。而在他之前,韓岡就已經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臉上也沒有了昨夜那般輕松的微笑。

他的岳父在一個時辰前抵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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