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九)(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47 字 2020-08-30

茫然看著祝酒的金杯從手中滑落,趙頊一時間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心中滿是困惑。

但在趙頊身邊擔任宿衛和引導的王中正和石得一兩人的眼里,天子的臉在陡然間變得僵硬,變得怪異而扭曲,最後定格在一種讓兩人毛骨悚然的神情上。

「官家。」石得一搶前一步,彎腰撿起金杯,湊近了觀察趙頊的神色。

只是石得一這一看,頓時就是分開八塊頂陽骨,一盆冰水澆下來,從頭頂冷到了腳跟。只覺得整條脊梁骨都像是變成了冰柱一般。正撿拾起金杯的手也像是抽了筋,剛剛拿起來的金杯,又砰地一聲落到地上。

趙頊眼神中透著惶惑,為什么眼前變得模糊起來,為什么有人就在身邊說話,卻聽不清他們到底的再說些什么。

大宋天子的嘴張了開來,雙唇哆嗦著,想說些什么,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僅僅是在喉間發出暗啞的咕噥。

耳邊有如蚊蠅環繞,搶到近前的兩人似乎是石得一和王中正,但眼前就像是蒙了一層紗,也分辨不清到底是是不是他們。

難道是中風?!

趙頊漸漸變得渾濁的頭腦中,卻有一道靈光閃過,終於想明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趙頊寧可自己沒有想明白。

眼前的視野忽然歪斜,趙頊並沒有感覺到自己失去了平衡,可越來越近的地面清楚地告訴他,自己的確是摔倒了。

當趙頊從御榻上翻倒的時候,殿下的朝臣們終於覺察到大事不妙。並不是金杯脫手的小小意外,而是很可能是要人性命的重症。

殿上一時間沒了雜音,文武百官連大氣也不敢喘,只是緊張的望著台陛上的天子。

還能將郊祀後的宮宴主持下去嗎?

心中的恐懼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來,想將他埋入黑暗之中。趙頊的意識拼命的掙扎著。可他的掙扎,就像是陷入了蛛網的飛蟲,完全沒有達到應有的目的。趙頊並不是在一瞬間就失去意識,而是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已經無法控制,在明白了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的情況下,意識才一點點的開始模糊起來,只有對死亡恐懼留存。

被王中正扶住的天子,看模樣已經不可能繼續方才的任務。王中正和石得一對視一眼,對方的想法都已經了然於心。

「扶官家回內殿吧。」石得一說道。而不論是王中正,還是其他服侍在側的內侍,完全沒有反對的意見。

趙頊被攙扶進去的那一刻,讓所有在場的官員都感到風雨欲來的危機感,極濃極重。不止一人將視線投向趙頊的兩個親弟弟。趙頵倒也罷了,跟其他望著內殿的官員差不多的反應。趙顥低頭看著眼前的桌面,動也不動一下。可任誰也知道,他心里面還不知如何敲鑼打鼓,興奮得無以名狀。

宴會怎么辦?

天子還沒有讓皇子出來奉酒,預定中的程序沒有完成,那么請皇子出閣讀書的奏章到底要不要遞上去?已經有很多人開始猶豫了。

如果皇帝還能恢復,肯定不會有人起異心。但趙頊的病可不是感冒發燒那般輕易,幾乎是無葯可救的,讓人們沒有了太多的顧忌。

手足麻痹,口不能言,這是典型的中風症狀。

在趙家的前五位天子中,因風疾而不能理事的不是一個兩個。真宗、仁宗、英宗,都是風疾而沉痾不起。

大慶殿中的文武百官里面,深悉醫理的至少有十分之一,具備些許基本的醫學常識的則能有一半。而什么是中風,幾乎每一個人都有這個見識。

天子的離席,不僅僅是給朝堂蒙上一層陰影那么簡單了。

很多人還記得,就在幾年前,當今的皇帝似乎曾經有過一次疑似中風的發病。一次中風還不一定致命,但兩次、三次中風,可就跟一道道走過鬼門關一樣,鮮有能撐過去的。

宴會的主人離開了,剩下的客人全都陷入了。這個時候,宰相應該站出來收拾局面了。章惇盯著斜對面的王珪,打著眼神催促王珪。但王珪根本就不跟其他人對上眼,只顧伸長脖子望著通往內殿的小門。

章惇狠狠地咬緊牙。不能挺身而出,穩定局面,這還配做宰相嗎?換做是自己,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

不知過了多久,內殿中終於有了動靜,王中正匆匆從殿中出來,站到台陛下,「太後有旨,著王珪主席。」

王中正再沒有別的話,王珪起身領命。有了吩咐,他就敢做事了。

只有王珪的主持,自然不可能讓延安郡王趙佣出來面見朝臣。只用了小半個時辰,一場耗費巨大人數眾多的宮宴便匆匆結束,臣子們從大慶殿中魚貫而出。

但解散了宮宴,卻並不是所有人都離開了皇城。原本宮宴結束後官員們就該四散返家——在開封,冬至日是一年中僅次於正旦的大節日,就算皇帝也不便耽擱臣僚們想早點回家與家人相聚的心思——可是今天卻有許多人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想要等個結果而滯留在皇城中。

皇城中官員們的神色,完美的詮釋了什么叫做人心惶惶。天子到底能不能撐過去,可是事關他們命運和前途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