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舒心放意行所願(上)(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29 字 2020-08-30

呂公著須發皆張,顯是怒不可遏。他昂首立於寢殿中,厲聲怒斥道:「皇宋以孝治天下。陛下今日以皇後權同聽政,不知孝在何處?」

呂公著的斥責,讓向皇後臉色驟變。這個罪名太大了。忠孝是國家的根本大節。在家思孝,入朝思忠,忠孝二字是一體兩面,是儒家社會穩定的根基。就算是天子也不敢明著違反孝道,否則如何勸導臣子忠心?

「呂樞密何有此言?」王珪站了起來,擋在前面,「此事陛下自有因由。」

「縱有因由,也不當陷太後於不義。」呂公著沖前一步,聲音更大了三分,「陛下不以太後、而以皇後同聽政,敢問世人當如何視太後,太後又當如何自處?!到了英宗皇帝忌日,不知陛下在神主前能無愧否?!」

呂公著如此激烈的反應有些出人意料,甚至連外殿的王中正和張守約都聽到了聲音,咬著牙跑過來看風色。

韓岡也同樣覺得意外。他不信呂公著沒看出現在的風向,硬頂著來也沒有任何意義。即便不想落一個反覆無常的名號,也不應該這般義憤填膺。

呂公著從來都不是王安石那種倔強得認死理的臣子。呂夷簡陰狠狡詐從來不缺,家學淵源,他的兒子怎么可能是剛直嚴正的清介之臣?

兩年前的陳世儒弒母案中,呂家的人為了自保,幾乎將大理寺都給收買了。沒呂公著點頭,能這般肆無忌憚?知情識趣,那是必然的。可現在呂公著一臉正氣凜然,卻好似包孝肅附身的模樣。

韓岡冷眼看著呂公著到底要玩什么花樣,也不站出去跟太子太保打擂台。反正他今天做得夠多了。過尤不及,現在該發揚一下風格,讓其他人有機會做個表態。

韓縝站起身,打著圓場道:「呂樞密,這不過是依章獻明肅皇後舊例,依循故事而已。」

章獻明肅皇後,也就是真宗的劉娥劉皇後,她在真宗晚年病重的時候,曾經以皇後的身份代為處理政事。

但呂公著立刻駁了回去,「天禧年間的皇宮里,可沒有皇太後在!」

呂公著的氣勢高漲,但王珪今天也是第一次做得像一名宰相,他沉下臉:「王珪有聞,宮保曾治《春秋》。不知呂宮保怎么看鄭伯克段於鄢這一條。鄭庄公待共叔段,做得是對是錯?」

殿中眾人聞言,齊齊悚然一驚。王珪的這個比喻好狠!韓岡都被嚇到了,驚訝莫名的看著王大丞相,心道他還真是敢說。

鄭伯克段於鄢,是《春秋》開篇第一年最有名的一樁公案,是有關鄭庄公和他的母親武姜及弟弟共叔段的故事。

武姜生鄭庄公時難產,所以討厭這名長子,而喜歡幼子共叔段。當共叔段成年後,覬覦國君之位,小動作不斷,而鄭庄公卻一直優容,甚至給了他最好的封地。直到共叔段在武姜的支持下,舉起叛旗,鄭庄公這才整軍討逆,殺了共叔段,並將武姜囚禁。

在歷代儒生們的眼中,這一件事,武姜和共叔段縱然有過,但鄭庄公的過錯也不輕。有弟不教,縱容太甚,也是共叔段敢於謀叛的原因。所以夫子微言大義,用一個『克』字,來表達了對鄭庄公的不滿。

王珪這個比喻,等於是在說,趙頊就是為了避免這個結局,才特意讓皇後而不是太後來垂簾。但用武姜和共叔段來形容高太後和趙顥,如果沒有相應的行為,那就是極為惡毒的污蔑了。

蔡確回頭看了看,發現趙顥已經連站都站不穩了,手扶著高太後方才坐的交椅的椅背,整個人都在發抖。

蔡確只覺得自己的思路變成了一團亂麻。在自己入宮之前,福寧殿里肯定發生了什么,只有王珪、薛向、韓岡和張璪這幾位宿直宮中的人才知道的事。

只是蔡確想不通,要是在他們幾位回家的執政重新回來前,對天子現在的這個安排已經有了決定。為什么當天子要皇後垂簾,王珪、薛向會那么驚訝?而太後也早該拂袖走了。而且呂公著的宮保又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啊。蔡確恨不得用錘子敲自己的腦袋,將靈感敲出來。

章惇也狐疑將視線左轉右轉,想在王珪和向皇後的臉上發現點什么。方才他還准備站出來表態呢,但王珪的一句話把他都驚得縮了腳。王珪的話等於是在給高太後和雍王定罪,並不僅僅是為了駁斥呂公著。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才讓王珪這枚滑不留手的至寶丹如此迫不及待的表忠心?

呂公著也看到了,狠狠地瞪了已經失魂落魄的二大王一眼,「太後縱有過,可以私下規勸,哪里能弄得滿城皆知。這世上豈有曝父母之過的道理?!」

原來如此。韓岡算是聽明白了。

前面呂公著請皇太後垂簾,現在情況有變,也不方便立刻改口。將錯就錯的強硬到底,還能博取一個直名。但呂公著口口聲聲不離孝道和太後的臉面,調門的方向明顯的轉向了趙頊所用的手段,而不是他這個詔令的內容上。

韓岡暗自嘖了一下嘴,比起這等成了精的老滑頭,自家還有得磨練。

坐在床榻邊的向皇後這時候起身,端端正正的面對著朝堂上地位最高的一眾臣子:「方才韓學士有言,陝西耀州,河北祁州,有兩座葯王祠靈驗非常,若有至親去祈福,或有奇效。敢問呂宮保,不知這兩位至親是該去還是不該去?」

寢殿內頓時靜了。

「好手段!」章惇喃喃低語。

蔡確和韓縝也立刻抬眼望向韓岡,眼里只有震驚。

三人都是人精,一下便想得通透。